八十九、复仇
汉军三十年来对鲜卑军的首次大规模进攻落下了帷幕。各部队返回驻地,立下战功的将军们进京受奖。
帝都此时刚刚下过一场雪,宏伟的城墙、青石垫平的街道一夜之间被嵌上了银边,原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木也抽出了琼枝。为避免扰民,女皇秦峻命令凯旋而归的禁卫军驻扎在城外,次日分批进城。太史信则悄悄骑上自己的白马,默默走向家的方向。
刚进城门,太史信便开始心不在焉,他面无表情,任由坐骑带着自己向前。此时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太史信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马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口。他抬起头来,发现这里是霍慎行曾经的府邸。太史信再也忍不住,他一口血喷在白马的脖子上,给白马印上了血色的梅花。
一辆马车慢慢地停在太史信身后,一个身穿雪白狐裘的女孩儿在侍女的搀扶下下车。她伸出小手,握住了太史信紧抓缰绳的手。太史信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温暖,他看了看,女子有些像秦惠卿,但仔细一看却又不是。太史信感觉天旋地转,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坠下马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史信醒转过来,抬头看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屋子的陈设大多是红木的,墙上还挂着几幅画。他想起身,但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你醒啦?”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扶太史信起身。太史信看了看那女子,认出她是女皇身边的女侍郎殷大侠,看来自己是在皇宫的哪个偏殿里吧。殷大侠扶起了太史信,立刻跑出去禀报。
不一会儿,女皇秦峻提着个食盒来到太史信床前。太史信连忙翻身下床行礼,被秦峻扶住:“好好歇着,别着凉了。”殷大侠打开食盒,端出一个小碗和汤匙,递给秦峻。秦峻接过,亲自去喂太史信:“你睡了三天了,吃点东西吧,这是我熬的莲子汤,快喝点。”
太史信不敢劳烦女皇亲自喂饭,自己接过汤碗,一边喝一边想:竟然昏睡了这么久,但愿军营那边别出什么乱子……
秦峻仿佛看透了太史信的心事,她嘴角一挑:“放心吧,全体将士已经各归本位,太史大将军你就别操心啦。安心休养就是朕给你的口谕。”秦峻说话的时候,眉眼带笑,轻嗔薄怒之间显得娇艳异常,可是太史信没心思欣赏眼前的佳人,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秦峻看到太史信情绪不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对不住你……”
太史信摇头:“微臣一家深受圣上和先皇圣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陛下何来对不住之说?”
秦峻慢慢低下头:“若不是当初我把霍慎行赶走,他也不会……”
太史信拉起秦峻的手:“当初你没降罪于他,已是法外开恩。他这次也算死得其所……”
秦峻眼含泪水:“我,我没法让他死而复生,但我会尽力照看好他的家人,给他身后的荣光……”
太史信轻抚秦峻耳边的秀发:“那我,就先代他谢过了。”
女侍郎黎凝潇走了进来:“陛下,庆功宴准备好了,一个时辰后将军们就会进宫。”
秦峻点了一下头,转过脸柔声对太史信说:“你沐浴更衣,也过去吧,我还要准备一下,就不陪你了。”
太史信一拱手:“遵命。”等到秦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太史信双目精光暴起:“我也不能让霍慎行死而复生,但我能让拓跋糠和黑田云子血债血偿!”
有人先于太史信动手了。
黑田云子的手下武士龟田征四郎晚上出去喝酒,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龟田的尸体在小酒馆的门口被发现,经查验,他死于饮酒过度。
黑田云子一边骂着龟田贪酒,一边派人去小酒馆杀掉老板和伙计,还把酒馆烧掉。负责乌里雅治安的将军拓跋青天与黑田云子的手下发生冲突,被拓跋力革职。
仅仅一天之后,黑田云子派去烧杀小酒馆的得力打手松井土根一夜未归,尸首被扔在小酒馆的遗址处,松井土根的头顶上是五个血洞。显然,他是被戳穿天灵盖而死。
以黑田云子为首的倭寇虽然用各种手段残害百姓的时候英勇异常,但这只是禽兽不如的残暴。他们骨子里并没有真正的勇敢。因而松井土根的死状让他们惊惧万分,一个个嚷嚷着要拓跋力缉拿凶手。
拓跋力是耍弄阴谋诡计的老手,但从没有破案的经验,他甚至不能确定松井土根的伤口是如何造成的。情急之下,他直接把皮球踢出去,下令宇文林青调查此案。
宇文林青忍住恶心,查看了松井土根的尸体,回去面见拓跋力。
“贤侄,那东瀛人是怎么死的?”拓跋力“和颜悦色”地问。
“大汗,他是被人一爪打穿了天灵盖而死。”宇文林青回答。
拓跋力倒抽一口凉气。他虽然没学过医,但久经战阵,知道人的头盖骨很硬。能够一下子打穿头盖骨,这是什么样的功夫,犯案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宇文林青进一步解释:“我曾听说,有一种武功名叫‘九阴白骨爪’,阴毒异常,修炼者能够一下子戳透人的天灵盖。但这武功难学难练,听说早已失传了。”
拓跋力张口结舌:“竟然有,有这么骇人的武功?”
宇文林青忽然想起了什么:“大汗,小侄曾经见识过这种武功。此前攻打上郡之时,眼看就要得手,忽然跑出来一个蒙面人,用的就是这种武功,看此人的体型和身手,应当是太史信。”拓跋力“恍然大悟”:“这就是了,肯定是太史信寻仇来了。”宇文林青本来还有疑问:以太史信现在的身份,不太可能逞这种匹夫之勇,但拓跋力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由宇文林青全权捉拿刺客,不论何人,都要抓到,不得有误。”
宇文林青这次倒是真看走了眼,九阴白骨爪对内功要求比较高,太史信还真学不来。他会的只是寻常硬功夫,只是鲜卑人大都不了解武功,即使是宇文林青这种高手也难免看走眼。不过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宇文林青还是得忙活一番,至少要确定刺客的目标是谁,如果刺客专杀倭寇,他就乐得不管;若是刺客的目标包括自己的亲戚朋友,他宇文林青还真得想办法抓人。
刚从拓跋力的府邸出门,宇文林青便亲眼目睹了一次刺杀。黑田云子的心腹古贺封二来找拓跋力商议捉拿刺客。古贺封二的马车刚停在拓跋力的府邸门前,有两个铁球不知从哪里飞来,直接飞进了马车。宇文林青领教过全戎部下装备的“变种炮仗”,立刻闪身到一旁的立柱后边躲避。只听两声爆响,古贺封二的马车被炸散架,尸首血肉模糊。
拓跋力的卫兵并没有看到铁球是哪里来的,只是随便抓了几个附近的路人回去充数。宇文林青却瞧得清楚:一个小胡子发动了袭击并迅速逃离现场。那小胡子显然经过乔装打扮,但他肯定不是太史信或者全戎,因为据帝都的眼线回报,此时这两个人都在帝都。无论袭击者究竟是什么身份,宇文林青都不敢轻视,他立刻派人通知乌里雅城内各大贵族和高级军官:加强守卫,无故不要外出,外出时划定警戒范围,在家严防投毒。在和号称“粗心大仙”的霍慎行打过几次交道后,宇文林青也沾染上了粗心的毛病,因而他忘记了通知黑田云子等东瀛人防备袭击。
仅仅过了一晚上,又有袭击事件发生。遇袭者恰好又是倭寇:黑田云子的部下麻生次郎。这麻生次郎是一个着名武士,精通剑道,特别善于用武士12刀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麻生次郎的尸首被发现在乌里雅城外,保持着日本武士自尽的姿势,看样子仿佛是自杀,但他的身上有多处刀伤,又显然是和人有过一番打斗。宇文林青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这多次刺杀事件,每一次刺客的手段都不一样,如果刺客只有一人,那这刺客也太可怕了;若是刺客是一群人…简直不敢想。黑田云子跑来勘验了麻生次郎的伤口,她也是一脸疑惑:“这是我东瀛宝刀砍出的伤痕,莫非是麻生次郎和人比试剑道,输了之后切腹自尽了?”宇文林青连连附和:“云子小姐所言极是,无论是鲜卑还是大汉,修习空手道、柔道之人多见,修习剑道之人很少,能胜过麻生次郎的人如同凤毛麟角,想来是东瀛的哪位高手和麻生次郎私下比武,麻生次郎学艺不精,决定以一死维护武士的荣耀。”黑田云子瞪了宇文林青一眼:“一派胡言,此前我们死了好几个人了,这根本不是巧合或者意外。找不出刺客,拿你是问!”宇文林青一看这日本贱人又撒泼了,他也不恼:“云子小姐,我奉大汗之命缉拿刺客,若是办事不利,大汗自有责备。”黑田云子不依不饶:“死得都是我们大和的武士,我怎能不管不问?”黑田云子话音刚落,只听箭簇破空之声响起,几支弩箭冲宇文林青飞来。宇文林青身体紧急翻转,有惊无险地躲过,但他的两个随从就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了,都中箭倒地。趁此间歇,黑田云子抱头鼠窜。
几个刺客见第一轮偷袭不成,又射出第二轮弩箭,定要置宇文林青于死地。宇文林青虽然剑法精妙,但这样的距离,他只有躲闪的份儿,无法还手。危机关头,刺客们的脚下落下了两个冒着火花的铁疙瘩。这几个刺客没见过这种火器,低头查看,爆炸之后,横尸就地。
宇文林青等动静平息下来,缓缓起身,他看到一个瘦高个站在刺客的尸首旁。宇文林青没有理会那个忽然出现的人,走向自己的随从。这二人口鼻出血,被弩箭射中的伤口呈现黑紫色,死不瞑目,应是中毒身亡。这两人跟随宇文林家多年,也经历了不少大事,哪想到片刻之间自己便陈尸荒野?宇文林青为随从合上眼睛,这才走向那个瘦高个,深深一拜:“在下宇文林青,多谢救命之恩。请与我一同回府,接受我的酬谢。”
那个瘦高个是寻常鲜卑牧民装扮,脸上扣着一副鲜卑巫师所用的面具。他手一摆,随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宇文林青从他的背影认出这就是拓跋力府邸门口发动袭击的刺客,心中有万千疑问等着此人说明,断不肯放他离开,连忙施展轻功追上去:“请务必与我回去。”
那个瘦高个伸手突袭,一下子便扣住了宇文林青的脖子:“宇文林青好大的名声,却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