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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命悬一线

这就是溃败!

在黑夜中,无边的恐惧猛烈的迅速扩散,并成为一种意念,让庞大的军队瓦解分崩。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一切都来的又好像那么理所当然。

没有力量企图反击,更没有营伍想要回援,左良玉庞大的步兵集团完全没有任何作为的就把后背留给了敌人,留给了已方溃散的骑兵。

恐惧以惊人的效率传播着。

人们似乎根本不需要看到什么,只是感觉、只是闻音就已足够,万头攒动的人河沸腾起来有如过电一般迅猛。

转瞬间,李平他们近边官道上的人马就也开始炸了窝般的剧烈喧哗躁动起来,到处都是“贼军来了!贼军来了!”的呼喊声和女人孩子们的哭喊声,人们开始争先四散而逃。

左良玉的大军已彻底崩溃,并且完全看不到任何可以挽回的希望。

这回已不用再商议,赵进立即喝令大家下山向东奔走。他们必须远离官军大队,而且能有多远就多远。

这时候再傻傻的沿着官道逃窜,只能是被冲散和被践踏。

可是在黑夜和混乱当中,这样的选择也不见得是个好选项,崎岖陌生的地形和昏暗的片片树林很快就让所有人都狼狈不堪,也让他们的速度变得很慢。

更糟糕的是,很多友军明显在跟随他们。也许这些人只是在蒙圈状态下盲目的跟从,或者是本能的向着人少的地方慌不择路,但这也让他们身后形成了一条星星点点(火把)的长龙。

这对摆脱敌军可能的追击真的不是个好事。

于是,他们很快就又折向南,因为从理论上说越向南才会越安全。

赵进和李平并没有结伴独自开溜,真到了这个时候,明晃晃的抛弃众人他们还真是做不出来,两人甚至互相都没提。

而且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虽然一路奔逃,虽然赵进他们已无心顾及太多,但他们整个哨却始终大体维持着完整。可能是黑夜和他们偏僻的逃跑路径让大多数官兵因恐惧而本能的保持着自觉聚团。

也有可能是他们始终快不起来的速度。

地形的因素只是一方面,同样重要的是他们还有5个人在坐着骡车,这种车辆在没有道路的暗黑野外并不见得能跑过贫苦士兵们的两条腿,自然也方便了步行的士兵们紧跟。

在继续向南并不自觉的往官道方向靠拢了一些后不久,他们身边的其他营伍人马开始越来越多,看来整个溃败的大军已经完全四散而开。

这些别营的人马大都是一小撮儿一小撮儿的,比较零散,有些人骑着马骡,更多的人步行。有些人越过他们走了,有些人则和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还有些人则远远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终于,远方的天边开始渐渐露出白边,黑夜即将远去,所有溃逃的人们都燃起了希望。

这一夜的奔走,他们已经跑离了朱仙镇很远,估计怎么也有个几十上百里了,人类在求生时所能爆发的潜力无疑是巨大的。

若在平时,食水不足的人们绝无可能坚持如此之远。

后面的农民军追击也似乎并不紧,至少他们到现在也没看到过一个农民军的影子,更没有听到过后面传来过什么喊杀声。

恐惧基本都是来源于溃逃人流的感染,来源于不断越过他们的已方骑兵口传。

也许李自成也在蒙圈中。

几十万一直在打自己的敌军莫名其妙的就跑了,放谁身上估计也想不明白,这几乎就是让他白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没准儿他还会琢磨有诈呢!

趁机尾随并尝试打垮明军可能也只是李自成本能的反应,至于长途追击则很有可能并不是他的选择,毕竟开封才是他的中心目标。

在微弱晨光中,精疲力竭的人们开始不自觉的降低了南逃的速度,始终未亲眼见到敌军压迫也让他们慢慢开始放松。

敌人似乎并没有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穷追猛打。

也许黑夜真的给了他们足够的掩护,也让同样未及准备的敌人望而却步。

但有些时候,尤其是在穷途之时,还是少一些天真为好。

气还没喘匀呢!

前方逐渐传来的混乱和骚动就又引得所有人开始不住的伸脖探望。

这混乱与骚动与一路上他们所见的抢道和争斗有着明显不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且随着他们的不断靠近,那混乱与骚动也越来越吵、越来越宽泛、越来越剧烈。

李平的心中本能的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终于,那混乱变成了沸水般的呼噪,一道长长的人车乱流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所有人的心都狠狠的揪了起来。

南逃的洪流像是被什么阻碍住了而不能前进,从西边官道方向奔来的无数人马正不断加厚加长着那望不到头的长长墙体。

墙体内到处都是哭爹喊娘,到处都是喊杀呼喝,到处都是浓烟滚滚。

所有人的脸都开始变的苍白。

虽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们退路被断了却非常的显而易见。

李自成那么出名的历史狠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掉到嘴边的肥肉?

除非是他还有后手。

天真,真的是要不得啊!

在恐慌中,赵进和史明都急忙勒令众人不要再继续向前,否则一旦被人群裹挟住,想再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你们都别动,我先去看看。”王成武突然窜出大喊,接着不待别人反应就已毫不犹豫的打马疾驰而去,甚至都没有请示一下他始终唯其马首是瞻的史明。

这王成武马骑的真好,身上还背着一张弓,也不知是从哪里抢来的,看架式很有些弓马娴熟的意思。

他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借这片刻,李平等骑马的人也都急忙下马休养一下马力。一路上,虽然快不起来的速度让他们经常下马调整,但一个晚上的急行把人都快搞崩溃了,何况相对娇贵的马匹。

只不多功夫,王成武就安全的跑了回来。

在众人焦急的询问中,王成武满头是汗的颤声道:“过不去了。前边有一条看不到首尾的深沟,沟对面还有农民军,有将领正在驱赶众人填沟进攻,但农民军阻击的也很凶,很多沟底都起了火,我看是够呛。”

“两边都看不到头?”赵进疑惑的追问。

这有点颠覆常识,因为他们这支明军是在不久前才从这里走到朱仙镇的。这才几天功夫?而且又离朱仙镇这么近,想快速挖出一条首尾都看不到的深沟需要的可是超巨级的工程量,而这怎么可能不被明军察觉。

“没敢靠太近,也看的不真切,但也确实没看到头。”王成武笃定的说。

“可这怎么可能?”史明也反应了过来。

但史明只是本能的追问,他紧锁的眉头表明他其实已经信了。

围着的其他几人的脸色也都开始灰败,显然同样在心里已经信了。因为如果不可能,又怎么能形成这么长的阻碍!

败兵们又不是傻子,早绕道了。

而这时,北方却又突然再次来传来了隐约的呼喊声,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看来后面的农民军也从来都没有打算放过他们,李自成应该只是在等待天亮,否则在明军的退路上挖一条沟并埋兵堵截岂不多此一举。

“继续向东。”赵进不由分说的果断下令。

没有人提出质疑,除此之处也没人能想出别的什么办法了。

于是,大家呼喊着、纠集着,沿着阻碍向东急奔。很多明军溃兵们也一同继续奔逃。

但跑了好半天,却始终看不到这深沟的尽头,向东而奔的人流也越来越少,一夜的奔逃早已让很多人耗光了全身的能量。

到最后,全哨人马甚至已经可以沿着沟边安全行进而不用担心被裹挟和被拥挤了,他们也终于可以仔细一睹这深沟的全貌。

这深沟也果然不是盖的,宽、深都达五米以上,没有一处不足,车马就不说了,人想爬出去没有众多的同伴相助都几无可能。

李自成这个枭雄果然够狠绝。

这样浩大而隐蔽的工程需要的不只是惊人的毅力与决心,更需要强烈的野心与谋划。

事实上,李自成准备的这条超级大壕沟已经有月余,它位于朱仙镇以南约80里处,长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百里规模。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觉得是天方夜谭?

但这却是真实的历史事件。

这么大的工程,农民军也的确不可能一次性挖成。

实际上,农民军们是断断续续的一段一段实施的。

已经三打开封了,更是集百万重兵,李自成可不想再功亏一篑,他的酝酿与考量都十分深入。

长年的交战,让李自成对明军的习性几乎了如指掌。农民军避开了明军援兵前期可能的运动轨迹和明军侦察兵通常的触及范围,提前实施了大量的土木工程。

等南上的明军援军过去后,再立即集中大量人力挖断他们的所过之地,这样工程才得以完工。

这也是明军不断沿两边跑却一直跑不到头的原因。

惊恐的奔逃了已超过80里的败军,想再绕过这条百里巨壕,没有铁人般的身体估计是别想了。

而且时间也不允许。

一路上,李平不断看到有成群的明军在尝试结伴越过沟去,但又深又宽的沟堑让每一次努力都艰难异常,而沟对面始终相伴出现的小股农民军也让明军们满是绝望。

这条巨沟无疑正在成为整个左良玉大军的死亡收割线。

很多逃命的明军官兵逐渐丧失了信心而停了下来,他们麻木的或坐下或躺下,有些人还无意识的在原地乱走,更有些人只是跪在那里放声痛哭。

与李平他们这支小队伍一同沿沟奔逃的别部人马越来越稀少,即使是他们本哨的人马也有很多早已跑散,但前方的沟堑却还是看不到头。

李平也越来越绝望,他只是本能的跟着仍在不断催促的赵进。

当天完全大亮时,地面突然开始出现了连绵不断的震动,来自北边阵阵整齐的呼喝声也越来越近,所有人的脸都彻底惨白。

傻子都知道有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即将到来,而目前,也只有农民军才能聚集如此整齐的大队骑兵,也只有他们才能从容不迫、聚拢成军。

这是最后的一击,这是真正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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