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横财
李平不想看这等审讯人的活计,而且还是自己下的令,主要是怕内心受不了。
于是,他索性又带着段强到街上去看看营中其他队伍的情况。
之所以始终把段强带在身边,主要是李平发现段强有点蔫吧,人也有些过于本份,组织能力还比较弱,并不太适合干这些超出规则的事。
但反过来,段强也比较忠心或者说是更能服从李平的命令,办差也比较一丝不苟,真有什么需要落实的事派他去却是再合适不过。
在主街上,李平碰到了马永,他正带着人忙活着不停地把锅碗瓢盆、衣物、桌椅等一趟趟的用驴子往驻地运。
这马永脑袋清醒得很,知道乱军们重抢财物和女人,那些平常的东西大多顾不上,而这却正是他们目前最紧缺的。而且黄成东又有了交代,马永只是在边上搜搜捡捡多不会被为难。
而且马永还打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那就是这伙官兵并不驻扎在襄阳城内,而是来自于樊城外的兵营,然后他们还没什么驮马,就更带不走多少东西了。
这也是马永一直干的如此顺风顺水又没有被干涉的主因。
这个意外的消息立即让李平难得的高兴起来,也轻松了不少,他对黄成东和其部属的很多反常行为也总算明白了一些,但也更糊涂了。
就着高兴的劲儿,李平又去四下转转,看看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但周围只是残杀与抢掠,让李平越来越麻木与索然无味,心下更加慨叹这可能并不是什么精锐嫡系的黄成东胆子也太大了。
估摸着时间,李平返回了巷子深处的那家宅院。但刚一进院子,李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只见院子当中,这家的老头和他两个儿子又被吊了起来,他们身上更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添了不少新伤。
而在树下,这家的女儿和那两个应该是丫鬟的年轻女子也没有幸免的正被一帮人围着行起了非份之事,女人们低声的哭泣相互交错。
屋子边上,这家的老仆和两个应该是小厮的半大小子也浑身是伤的靠在墙边瑟瑟发抖。
更令人震惊的还是那个肥胖老板娘也正被傻大个儿刘三在一旁压着快活,边上甚至还有几个大叔婆子不避嫌的蹲在那里使劲拿鞋抽着肥胖老板娘的脸,嘴中也不停的起哄喊着“看你还凶不凶!你也有今天…”之类的话,看上去极其的滑稽。
注意到李平进了院子,正在施暴的人们有的转过身来问候一句:“把总好”,有的则只是对李平讨好式的笑一笑,还有的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就是傻大个儿刘三也只是抬起头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每个人都继续着他们正在做的丑事,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
刹那间,李平感觉好像有什么塌了,脑袋半天没转过弯来。
虽然这一个月来,他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看到了那么多的残忍和不堪入目,更清楚他身处的是野蛮的封建时代。但李平总觉得虽然跨越了几百年,人们对善恶、对言行、对文明的基本认知应该相差不会太大。
可现在,他完全迷茫了。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只在史书上看到过的那些无论中外的一幕幕怪异的道德观和变味的社会缩影。
大多数时候人们既厌恶暴力又崇尚暴力,人们实际上大多对残暴本身并无所畏,而只关心它被施加在了何人何事之上。
男女老少们可以毫不违和的围观斩首、围观凌迟、围观一切残忍的刑罚,可以兴高采烈的观看犯罪的妇女被扒了裤子打板子、扒光游街等等,人们喜闻乐见曾经高不可攀的贵人们沦为奴仆并为自己服务,男人们更是以嫖宿送进教坊司的犯官妻女为乐而不管这犯官是否被人谄害或是否正直。
现在,当这一切就在眼前栩栩如生的上演时,李平有点实在不好消化。
什么男女之防、什么人伦纲常,这时好像都已消失不见,亢奋的快感、快意的恩仇已压倒了一切道德和秩序,李平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经历这样的离奇和这种荒诞。
也许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魔鬼。
平时它被良知、道德和律法约束着,让我们以一种善良的面目出现在这个世上,当我们受到愤怒、悲伤、委屈、恐惧、迷茫等情绪的刺激时,它可能会突然蹦出来,控制人的思维,让人变得疯狂,做出一些平时不敢想象的恶行。
善恶只在一瞬间!
好吧,此时此地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并不觉得他们是在行恶。对他们来说,现在不过是恶人在接受应有的惩罚而已。
李平说不清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沉默的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看见把总李平沉着脸出现在院子中,胡忠山从一间旁屋中冒了出来,并把李平引进了这屋子里。
一进屋子,李平就赫然发现有两个拿刀的士兵肃然的守在门内,在他还在惊诧时,胡忠山利索的打开了地上的两个包裹并眉开眼笑的显摆道:“看,快看,把总,这都是我们在这屋里的灶台下起出的金银和首饰,肥得很啊!”
李平看到眼前打开的包裹里一包是少量零碎的金块和大量零碎的银块,另一包里则是大概二十多件金银玉的首饰。
这些金银和首饰的数量虽说并不少,但对经历过后世繁华的李平来说也不过就是一般,自然也勾不起他太多的兴奋,他的情绪还在屋外的恶行中没有缓过来,于是也就只平淡的“哦”了一声。
看李平如此淡然,胡忠山有些意外。
他一下想到了自己在刚找到这些金银和首饰时的失态,他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位大爷一定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再结合李平还识文断字,他立即产生了高深莫测的感觉!
收起了亢奋,胡忠山有些拘谨的问道:“那我先都收好了?”
李平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于是严肃道:“你先收好,这次抄没,所有的东西都是公用,绝不可有一丝一毫留为私用,兄弟们的好处会有的,但要统一分配,若是让我查出谁私自截留,就剁了他。”
看李平定了调,胡忠山急忙也严肃的表态:“这种事我晓得的,本该如些,请把总放心,保证少不了。”
这时,李平想到了最初的目的,于是急问:“找到粮食没?”
刚绷起来的胡忠山马上又兴奋起来答道:“找到了,找到了,但不在这里,在山上。”
“怎么在山上?”李平一愣。
胡忠山嘿嘿笑道:“狡兔三窟,有钱人家都这样。他家在西边山中的一个小村子里藏下了不少粮食,伪装成了一堆不甚值钱的贫矿石,由他家的二儿子带人看着。他家这老二,平时都住在山中,只是偶而才来城中快活,这次是耐不住寂寞才下了山,不成想让咱们一勺烩了。哈哈,真是天意啊!”
“还有别的吗?”
“哦,有的。除了一些衣服和上好的家具外,我们还在一个小屋里找到了些他们收上来的小动物皮子。这些皮子一直没处理,看着又脏又烂,刚才那伙儿人不识货就都没拿。但我知道只需好好收拾一下就全是好东西。”
“行,我知道了。这外面怎么回事?”李平终于忍不住了。
“外边,外边怎么了?”胡忠山有些茫然。
“捡人家的剩也不膈应?怎么还连下人也一并给收拾了?”李平没好气的说。
胡忠山哦了一下,大概明白过来,但还是不以为然的说:“那些奴仆也不是什么好人,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奴,很多脏事都是经他们手干的。那些城里人激动得很,直嚷嚷让这家子的人都不得好死,要不是我给他们定了规矩,现在他们早被剐了。至于那几个女的,反正也死不足惜,留得皮囊让兄弟们乐呵一下也算还债了!”
李平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后世的道德观对现在的人们有如对牛弹琴,于是他只能转了话题:“他们怎么招的这般快?”
胡忠山这回更加得意起来,他说:“他们开始是不招的,这等老财嘴都紧的很。不过,我一开始就给大伙儿立了规矩,可以打骂却不可伤了性命,还故意说给他们听,好让他们存了希望,接着我再对他们的儿子用些手段……他们是真的以为要断后了,那母的终于受不了,就全招了。”
李平听着直瞪起了眼,对胡忠山细说的那些手段也是瞠目结舌。他完全没想到这小老头看似忠厚,花花肠子却是不少,手段也是够辣。
一边在心里自嘲着自己还是太单纯,一边李平却紧着交代道:“好,让大伙儿抓紧收拾吧。我再调些人来,你们快些把东西都带回去。一定要把人都看好了,伤了性命,粮食就不一定能找到了。”
李平担心的是夜长梦多,现在的襄阳城什么鬼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可别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胡忠山应该是也晓得这个道理,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晓得,晓得,我马上就办,断不会让人给咱们截了胡。这几个人我也一定会好生看管,取了粮食之前都保他们活得好好的。”
交代完了,李平发现他留在这里好像很尴尬,院子里的疯狂让他根本不可能泰然处之。于是,他决定还是由自己把那些金银和首饰都先给带回去,也省的哪个自制力差的鬼迷心窍犯了糊涂。
但一回到驻地,李平就让坐立不安的宋宝来给围上了,由于搞不清楚情况,这伙计在马永等人往回倒腾东西时并没敢妄动。待看到李平拿回一堆金银后,眼睛放光的他再也等不及,直接加入了李平倒腾物资的队伍。
由于担心出现意外,李平没过多久就把他全部的队伍都召了回来。
虽然时间并不太长,但这小半天的折腾还是收获是巨大。不仅鸡鸭搞了几十只,衣物、桌椅、锅碗等更是弄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更多了,有效解决了一般性生活用品紧缺的难题。
不仅如此,他们还添了三十多口人,虽然青壮只有七八个,但其余的也很多都有着各样的手艺。什么打铁的、做裁缝的、做漆匠的、做鞋子的,这手艺人的聚居区真不是盖的。
通过抢掠可以如此快速的聚积财富和获取物资让李平颇感惊奇,他也好像明白了些农民军为啥多喜欢做流寇并且还实力壮大极快,实在是这样财富来的太快、太容易。
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长久,毕竟一个地方抢几次也就差不多空了。
由于陡然暴富,李平的营地内一片欢天喜地,李平当然也不能吝啬。
他特意命令宰杀七八只鸡鸭为大伙今天的最后一顿饭也就是下午饭加餐,并许诺要为众军每人做一双皮快靴和一双布便鞋,于是营地内的气氛更加炙烈。
同时,李平也再次严肃的重申了一切缴获归公的铁纪,并将两个私藏财物的士兵当众打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并明言此次初犯他也不能太不讲情面,但日后若再有犯者必履行砍头的诺言。
不过,有一个头疼的问题也在这时冒了出来。
本来就没什么住的屋子,又增加了这么多人,还有一些女眷,改善居住环境就有些迫在眉睫了,但他们却严重紧缺建筑材料。
专门派了几拨人去那条遭到洗劫的街道再次查看。
此时,黄成东的部队刚刚撤走,街面里很冷清。除了一些胆大百姓的在外围不断探看,就只有少量的差人在里面收拾尸体。
看来那里仍具备发挥余热的空间。
一咬牙一跺脚,李平干脆趁着饭前又把大伙派了出去,看能不能拆些木板、门窗等建筑材料回来,然后他们果然又满载而归。
不多的差人对这些明显是官兵并且也搞不清是不是黄成东的部队又杀回来的家伙根本没有阻挡,中间虽有一个绿袍官员(九至八品官)在他们四周转了良久,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有了材料,更多的简易窝棚也很快被搭了起来,至少能让所有人都不再被雨淋了。
又过了一天,对部属已开始越来越不放心的李平一边继续搞着基建一边启动了对什长以上人员的教育和训练,意图通过小班教学先把队伍骨干紧紧抓在手中。
这些教育和训练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些很初级的队列基础、数学基础、卫生基础以及历史概括,每天所花的时间通常也不会超过二个时辰。
这种公然的拉帮结派和差别对待是最有效的制造亲信的手段,并且意外的对大部分是文盲的士兵产生了很大的冲击。
因为最关键的文化这东西在此时是一种特权,也是极其高大上的,李平不经意间俨然成了一位授业恩师。
那一个个参加集训的小头领很快就都有了点高人一等的感觉,没有资格参加的普通士兵们也常常会在空余时间眼巴巴的进行围观。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襄樊地区开始越来越乱,乱兵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官府虽也采取了一些较为激烈的对抗行动,但也仅仅是使城内的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
慢慢的,官府和军队之间也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城内再也不见一个胆大妄为的乱兵,而城外则任由军队为所欲为,至少替赵进撑门面的李平是收到了这方面的明确命令。
也许那天并非左良玉嫡系的黄成东就是一颗用来打草惊蛇和试探地方官的棋子,但老百姓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是城内城外一片人心惶惶。
结果连续几日,有很多他们收容的那些居民的亲朋好友纷纷跑到了他们这里来避祸投奔,几日间竟得了近二百人。光是那个傻大个儿的朋友贺柱子一人就拉来了三四十号四处躲藏的青壮,这大车店的伙计交际之广也令人吃惊。
这也许就是行义之后所谓的连锁反应吧!
只不过,已带队出去多日的马兰仍没有音信,让李平有些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