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左夫人
篝火旁,李平和马永各拿着一碗浓稠的肉粥,坐在那里就着鱼干和咸菜慢慢吃着,这是他们的晚餐,也是第一顿热餐。
作战和野外训练等任务期间,军官必须在所有下属士兵都吃上饭之后才可以就餐,是李平定的规矩,也是他学二战德军的做法。
看着篝火,马永一边嚼着鱼干一边感慨道:“这左副将的夫人真是巾帼也,人虽娇嫩却有一身的好骑术,这一天下来竟不见多少疲态,好生了得!”
“确实不简单,不过人家老爹是正经八本的女真人,精通这些倒也不意外。”李平随口回了一句。
在李平身后正在低头呼呼吃着的傻大个儿刘三这时猛的抬起头来,使劲咽下口中的食物后,直接挤了过来瞪大眼睛说:“她,她不会是奸细吧!”
“吃你的吧,瞎操什么心,人家老子自幼长在咱大明的皇宫里,后来还做过总兵,显贵着呢。你少给我乱嚼舌头,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平没好气的压低着声音训斥道。
自史明在那日说到了左梦庚的老丈人后,赵进和李平就也特别留意起来,尤其是赵进利用身份的优势很快就获得了更多更详细的信息。
“额的娘啊!”
傻大个儿刘三应该是被宛若天上般的皇宫给吓到了,他吐了吐舌头后立即缩回去继续低头扒拉起饭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马永的表情也很夸张,他看了看刘三后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真的假的?竟有这等事?”
李平为了证明所言不虚,就简单解释了下说:“左夫人的父亲叫王世忠,原本是海西女真的种属,但他所属的部落被建州女真也就在现在关外鞑子当权的那一帮给吞并了。那个时候,王世忠大约八、九岁吧,于是就跟着家人进入了内地。不知道得何因缘,万历皇帝竟将王世忠养在了宫中。等王世忠长大之后,自然是步步高升,他的官阶很快就到了总兵官。不过前两年,不知因何,被我们现在的皇帝给免了,但仍然尊贵着。”
马永恍然道:“如此说,这左副将可不是一般的金贵呀!”
“那当然。”李平也有些感慨。
不过,这种话题显然不适合在这里议论。看李平不再言语,马永也很识趣的不再说别的,于是只剩下静静的吃饭声。
由于骡马有限,李平并没有携带帐篷。在吃好饭并检查完哨兵和其他官兵的休息情况后,他直接就躺到了傻大个儿刘三给他收拾好的一张吊床上。
他也很疲劳,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对于这次野外宿营和这无边的群山,李平没什么可好奇的。刚来襄阳没多久,他就曾带兵走入这附近的大山之中征兵征粮,对群山早已有了一定的认识。所以,他很快就安稳的睡着了。
但不久,他却被惊醒了。
听着滚滚的雷声、再看着越发阴沉的天,李平不禁担心起来。他不想被雨淋,尤其是夜间睡觉的时候,那滋味光想想就很不好受。
不过,他又拿不准。
毕竟襄阳已经很久没下过稍大些的雨了。
整个晚上,夜空一直都阴沉得可怕,空气也非常潮湿,气压低得让人很不舒服,但好在雨始终没有下下来,让大家虽睡不踏实但总算能相对安稳的闭目养神。
不过,不甘寂寞的雨终于还是在天放亮后稀稀拉拉的下了起来,万幸的是一直并不大,并很有可能还会想从前一样始终不会大。
一大早,马把总就蹑手蹑脚的把他的一部分部下派了出去,然后督促着剩下的人在蒙蒙细雨中准备起各式吃食来。
迷惑不解的李平立即跑去马把总那里询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但马把总忙得似乎完全注意不到他,李平也只好讪讪而回。
这种赤祼祼的蔑视,最让人难受,更很难去当众发泄。
李平能做的只是让自己的部下们也注意轻声细语,不要打扰到帐篷中的左夫人休息,同时尽快吃好早饭并收拾妥当待命。
今天的左夫人起的并不早,但也不晚。
当她的使女把马把总准备的丰富早餐送进帐篷里时,李平知道左夫人起来了,于是他立即跑到左夫人的帐篷外候命。
紧接着,那马把总也站在了帐篷外,但两人始终没有交流,就那样沉默着。
过了好长时间,有兵跑到马把总边上嘀咕了几句,然后马把总立刻向帐内大声拜道:“夫人,寺庙周围都已察看布置完毕,请夫人放心。”
“有劳马把总了!”帐篷里当即传来了左夫人那特有的轻柔声。
我去!李平才明白那些被马把总派出去的人干嘛去了。人家这都是早有安排,只他还傻呵呵的在这儿干等。
真是边缘的很尴尬!
“为夫人效劳是末将的荣幸!交给小的包您老放心。”马把总的回答十分谦卑,但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李平后,他又立即换上了一付骄傲的面孔。
仰着头,一脸的傲然。
又过了有一会儿,那左夫人和两个使女终于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目瞪口呆!
这是李平今天见到左夫人的第一感觉。
只左夫人刚出来的那一瞬间,李平就被她娇美的面容配着新换的一身素雅袄裙给惊艳到了。
这是李平第一次在古代看到真正的尊贵妇女装,而且还穿在一个美女身上,那妆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尊贵与端庄。
幸好李平在原来五彩缤纷的世界中见惯了影视作品中的古典盛装美女,也见惯了衣着惹火的现代潮女,所以只是被猛然出现的古典真人美女略微惊愣了一下。
他很快就收住了心神,并面色如常的向左夫打拱作揖。
但那马把总就惊呆了好长时间,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直到左夫人再次表扬了他几句办事尽心后,他才反应过来,并激动得高声自谦。
左夫人可能对这种事也看惯了,她只是嫣然一笑。
不过看向李平时却眉头不经意的往上抬了一下,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但并没有言语。
这是两个很有意思的微表情。
为显示虔诚,左夫人决定剩下的路步行,然后她就打着伞在马把总和其部属的簇拥下向山中走去。
李平发现自己很尴尬,他不知道任何计划,也没有人和他交代什么。他就像个空气,要全靠自觉。
跟上来打算听差的马永也一脸的蒙逼。他们的部队应该干什么?是也跟着还是留下看守营地?但至少他们应该留下一大部分人,因为营地还在,因为马匹都被留下了,然后马把总留下看马的人还非常非常的少。
无奈之下,李平只好吩咐马永去安排一个什的兵跟过来,其他人则由马永领着,留下看守营地、看护马匹。
很快,由8队队长程飞领的一什兵就追了过来,并跟在了整个大队伍的后面。
不过,李平没和他们一起,他实际上跟在左夫人的身后,离左夫人很近。这种步行的时刻他可不能再远远的跟着了,他毕竟是个把总,是这里除马把总外最大的军官。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两边到处是茂密的植被,还有不少的竹林,雨把周围的一切都洗刷得异常亮丽,满目的翠绿扑面而来,让山路在细雨中显得非常幽美。
而就跟在左夫人身后,也让李平可以很自然的去观察前面的美人,这是另外一种风景,更美的风景。
左夫人今天穿的是一套上衣浅粉、下裙靛蓝、有些民国风的袄裙,不过这袄裙是棉质的而不是通常贵人们所穿的绸制,也许是因为今天要上香的缘故吧。
这袄裙裁剪的非常合体,既较显身形,花色又很素雅,即使不懂的人也能感受到制作的精良,让左夫人有着一股浓浓的端庄和成熟的妩媚。
她身边的两个使女则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长至膝的背子,内里的衣服是白色的,袖子略宽大,但细看却又各有不同,花边、刺绣、形制等都有些明显的差别,同样非常典雅醒目。
三女走在一起,于山林雨雾间,宛若一幅极美的仕女出游图。
李平到这个时代的这些天里,他发现似乎很少看到生活正常状态的女子穿着同样的衣服,她们衣服的款式和花样往往差别很大、花样繁多,也并不保守,还略显开放,完全刷新了李平对这个时代旧有的古板认识,让他有些叹为观止,更让他对明朝晚期的社会风俗有了全新的认识。
而且,她们还都没有裹脚,更进一步改变了李平对明、清两代整体传统观念的看法。
这时虽然也非常推崇娇小的脚并通过缠束来限制脚的增长,但其实很少会有人对脚进行过于强烈的物理限制,且一般也只在上层社会中存在。
更重要的是,明代女人的小脚基本是正常的脚,只是比正常人的脚看上去稍小一些,并没有破坏脚的结构。这与清代的那种破坏式裹脚,最后形成把四个脚趾彻底报废而缠绕到脚底形成畸形并变成弓足完全就是两回事。
三寸金莲应该在此时只是一种理想,而实际却非常罕见,至少李平到目前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在保障营见过的也只是几个女子对脚进行一般性的缠裹。
本来,有美在前,又风景如画,应是惬意放松的时刻。但浇在身上的细雨却把李平拉回到了恼人的现实之中,没有准备雨具是李平这次出行的败笔,而本来打算用来防晒的竹笠却成了士兵们意外的幸运。
但竹笠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雨再大些,再长时间透透的浇着,将不可避免的对部队的身体和士气都产生实质的伤害。
他这次回去后需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而这两日的种种更让李平有些迷惑,虽然有些关节肯定是有故事的,但这马把总似乎又不是关键。
马把总对李平表现出的敌意并不太令人意外,看这人处事就知道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听说以前也不过左良玉身边的一个小兵,长得帅是帅,却没什么文化,抓住一切机会突显他自己倒也正常。
虽然这处处下绊子让人很难受,却也简单明了。
而这左夫人的态度才让人玩味。
若他李平真只是个19岁未经大世面的小兵出身,估计早在这迷局中战战兢兢了。不过,若说她故意要耍什么手段,好像也不应该,一个副将夫人对他一个小小的把总根本没必要那么用心。
且看以后吧!
山路本就不好走,到小寺庙花了他们不少的时间,以至最后李平能够清晰的察觉到三个女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她们的裙摆也早就花了。
这小庙确实很小,进了山门,只一个小院子,正面就是一间不大的正殿,两旁有两间破败的房屋,估计是住人的。
虽然下着雨,但这偏僻的小庙还是有好几个山民在此上香,香火看来还真是不错。
马把总的部队并没有阻碍山民来此上香,看来应该是提前得了左夫人的提醒,不过这一来,这小庙之中却有些拥挤了,而左夫人仍然客气的等着他人先上香。
等左夫人终于上完香后,她又决定留下吃碗斋饭并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返营地。
但刚回到营地,雨就突然变得大了起来,并很快连线一片,还伴随着电闪雷鸣,且长久不见丝毫减弱的迹象。
不过,左夫人却显得非常高兴,连说了几句“天意”。
整个下午,大部分人都在忙忙碌碌的搭建着防雨的窝棚,没人想在雨中浇一晚,即使是马把总的部队也不例外。毕竟他们也只带了几顶帐篷,大部分人还是露天宿营。好在他们在林子中,有很多可以凭借的树木,材料也好找。
这样的露营要想舒服就必须分工协作、充分考虑排水问题,并且还要对承重、稳固和结绳等有一些基本的认识,而这对指挥者、对士兵本人和对部队的整体协作能力也是一项很好的锻炼。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平倒是在雨中跑来跑去的不亦乐乎,既指导了他人,自己还又学到不少新东西。很快,他们的这一小片营地就颇有些模样了。
第二天,云层依然又厚又密,雨仍然噼里啪啦的下着,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山谷中的溪水也暴涨起来。
走是走不成了,只能再等一日。
昨日,被浇惨了的马把总的部队,有不少官兵跑到李平这里取经。李平指示部下对友军该帮的还是要帮,毕竟都是袍泽。于是,两边的下层官兵很快就热乎起来,只是上层却还是不相往来。
李平早上和中午都各去了一次左夫人帐前问候,除了得了两句“辛苦”的客套,倒也无事。
不过,据傻大个儿说,他看到这左夫人有一次短暂的打着伞出来溜达了一圈,并远远的往他们这边张望了好一会儿,而李平那时在睡觉。
到了下午,雨势终于开始变小,很快就变成了蒙蒙细雨,云层也不再那么发黑,风也起来了,看来雨要停了。
果然到了傍晚,雨停了。
再一个早上,太阳冉冉升起,阳光下,整个群山之中都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