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根本问题
“你就不觉得我突然搞起的这个军制与现在这个时代很格格不入吗?”
“你就不觉得我在部队中组建后勤处实际上与你的保障营在很多功能上是重叠的吗?”
“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李平突然开始了一连串的发问。
“也没有吧!哥,我不懂军队上的事,您怎么做总有你的道理。”
宋宝来被问得有点发蒙。
“你觉得我改革军制之后,除我之外谁的权力最大?”
李平没有纠结他前面提出的问题,而是又换了一个。只不过,这回他却紧紧盯着宋宝来,显然是要一个答案。
“马永吧!”宋宝来有点迟疑的说。
“参谋处在序列上排在第一位是没错,但马永只管指挥,军官的任免不归他管,那是教导处的事儿,教导处段强是头。”李平解释了一句。
宋宝来有些疑惑的看了李平一眼说:“军官的任免不都是你说了算么?也基本都是你的意见吧!”宋宝来再不掺和,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
“没错,现在这批军官绝大部分是我的意见,但也有一小部分不是我琢磨的,而是段强拿的方案,而且最后所有的命令都是由教导处统一整理并由段强宣布的。
你再想想,现在我们人少,很多事我可以直接插手。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人更多了,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熟悉的过来,大部分军官的任免方案是不是就都得由教导处拿意见了。”
李平继续引诱着说。
宋宝来终于一副恍然的样子,然后马后炮似的说:“对,动干部的是老大,地方上也这样,这个我懂。”
于是,李平继续盯着他问:“你觉得马永、段强和胡忠山谁最有可能让下面的某支部队听命于他们个人?”
宋宝来这回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才说:“好像没有人,你那部队里权力被分的太开了,要说谁能动手脚,还就是段强的机会最多。”
“那他们三个谁最忠心?”李平又问。
“看着人都还不错。至于是不是真的忠心,人心隔肚皮的,咱们认识他们也不长,可说不准。如果非要选一个,我觉得还是段强吧!他看着最听你话。”
宋宝来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回答的痛快,他当初的经历也不是白给的。
“那谁的能力最平庸?”李平继续问。
“段强。”宋宝来这次回答的更快。
“那你还担心啥!”
李平说完笑了,宋宝来却傻了。
愣了半天之后,宋宝来才追问起李平这都是什么套路。李平倒也没藏着,而是全盘托出。
不说明白,估计宋宝来也安不了心。
这一个多月,表面上看最大的成效是爆兵、爆物资和爆新东西,但其实最具意义的成果却是对部队体制的变革性重建,这也是李平所采取的最核心性举措。
实际上,从李平任把总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能真正控制住部队和如何解决效忠的问题。
宋宝来那句说得好,“人心隔肚皮”,没人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
而且人心还是会变的。
今天没想法,不代表明天心思不会变。今天的忠诚,更不代表明天不会因形势改变或受到足够诱惑或遭受逼迫而背叛。
摊子小时,人少、事少、诱惑也少,加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眼皮子底下,问题也不会凸显。
但摊子大时,人多,事多,个体的主自性和空间性都将越来越大,各种心思和诱惑也将接踵而来,人心这时最容易发生变化,风险自然也就随之而来。
尤其是李平他们这样的外来户,不但没有多年经营的根基,更没有让人仰望的背景,只不过是栖身于大树中的小蚂蚱而已,风险自然也就更大。
指望别人会死心塌地的效忠、永远不生二心,完全就是童话思维和无知思维。尤其还是在这大厦将倾的时代,在这混乱与背叛成风的时代。
因此,能不能确保忠诚就已不仅仅是首要问题,也成了根本性的问题,尤其是在他们并不打算去和大明王朝及左良玉一起消亡的前提下,这个命题就更加严肃,也更加紧迫。
那怎么解决这一根本性的问题?
依靠现有的大明军事体制显然是不现实的。
因为,此时的明军建军模式不仅仅有中低层军官任命实际由将领自决、粮饷拨付一层往下发一层等这些古代军队大多存在的松散控制问题外,还独有以家丁和亲兵为基的一大奇葩现象。
在明朝晚期,随着家丁制度被政府公开承认,亲兵也逐渐不再是将领身边单纯的亲卫和勤务,而是发展成为了大部分非屯驻官军的核心性军事力量且归将领私有。
亲兵的多寡和强弱常常是判断一支军队实力的有效手段,并成为军阀化的温床。
李平没有研究过明朝这种奇特的亲兵现象形成的原因,但他大概认为这应该是明朝后期军队供应水平极低和对军队松散管理的产物。
当国家的供给远远满足不了军队需求而又没有有效控制军队基层的手段时,军队内部的亲疏远近必然会左右供给的分配。
于是,各级将领出于维护自身利益和稳控局面的需要,就必须通过全力保证一小批最放心的力量来掌控局面和应对各类紧急情况。
什么是最放心的力量?
如果没有家丁或家丁不足的话,那就只能是亲兵,并且也像家丁一样归自己私有才好。
结果就是,无论大小将领们都开始扩充亲兵力量并将其也变成了自己事实上的私人力量和拳头部队,并随着他们的调动而调动,不受其他将领控制。
最终,亲兵制与家丁制一样形成顽疾传统。
于是乎,国家对军队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不断下滑,大将领对小将领的掌控力越来越弱,最后恶性循环,愈演愈烈。最后,出工不出力、指挥不动、临阵脱逃和叛变等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而李平急于实施军制变革的一个重要原因也在这里。
部队扩编了,规模变大了,哨长们可以没有亲兵,可把总们呢?然后军粮怎么拨付、下级军官们怎么提拔等等一系列的敏感问题都将接踵而来。
如果仍然按原有明军的模式建军,新提拔的把总们极有可能形成一个个新的独立实体,就如同现今的李平之于左良玉。
毕竟这些部下们只跟了他们几个月。难道因为他们是现代人就可以霸气外漏而让人会誓死追随么!难道他们有主角光环可以轻易让别人死心塌地么!
梦可以做,但空中楼阁说倒随时都会倒。
有些事,他不得不防,还要早防。
与其让人心在风雨中自己摇摆,不如把人心关在制度的笼子里,为它们遮风挡雨,让它们习惯被束缚。
明军的体制不行,其他朝代的军制又如何呢?
宋代倒是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进行了非常大胆的尝试,但却把军队的战斗力变成了渣,最后竟以富亡。
至于外国,因为文化基础的不同,并不具备太多的参考价值。
而近代,在长久的内战中,在军事体制相差不大的情况下,除了一支军队外,李平也不记得有哪一支军队能够解决下级部队出现整建制反水的问题。
既然有榜样,为什么不去学习?非要自己闭门造车?更何况这个榜样他还如此的熟悉!
那么多历史名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李平怎么可能会傻乎乎的认为自己能做到?
纸上谈兵很容易,但经不起实践检验却终究是一场空。
所以,李平果断的决定向一切旧有的领军方式告别。
虽然这个榜样的核心是它的思想,李平抄不了。毕竟它的社会基础还远未形成,而且理论基础与群众基础在社会基础成形后也得至少有个千百名先驱去砥砺前行方能可行。
但李平仍可以抄制度,那套制度经过近百年的锤炼与磨合早已相当完善,至少要远远领先于他已知的用来保持军队集中统一的方式。
说白了,就是用他那个时空成熟的体系将指挥权、人事权和财权进行分割并向李平一人手中集中,让军事与民生彻底分开以防止出现相互勾连和权势过重,让利益可以直达底层士兵,杜绝军阀化的土壤。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疑点,就是可不可以只成立参谋处与后勤处。很多人都会觉得效果是一样的。
李平的观点是不可以。
因为这样,参谋处就会集指挥与人事两大核心权利于一体,分权制约也就成了空,指望后勤处对其制衡更是天方夜谭。
对亲兵生存的根基,李平也予以了坚决的铲除。
李平明令各级军官身边均不得配备固定的警卫,需要警卫人员时由参谋处统一指派。连(不含连)以上军官可以配备勤务兵,但只能是16岁以下的少年,而且不得随军官调整而随调。
在整个军队的体系建设上,李平虽大部分拷贝了他曾经熟悉的体制,但在个别的项目和部分细节上他还是进行了调整,以适应当前局势和环境特点的需要。
当然,即使再合理的分权制衡也肯定会造成部队一定程度上的反应迟缓并束缚各级军官能力的全面释放,并事实制约部队战斗力的全面发挥。
但在确保忠诚面前,这样的代价却又是值得的。
这样,通过一系列的整编调整,整个军队就被李平牢牢的掌握在了手上,并从很大程度上杜绝了其他将领在军中发展私有势力的可能,所以宋宝来并不用担心李平短期离开会产生失控的问题。
听了李平如此详细的解释,宋宝来总算豁然开朗,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不过,他细细品味了一番,却又提出一个问题:“可这和你改班、排、连这些现代名称好像并没什么关系?还是你用习惯了吧?”
“只能说一部分吧,改连队的基本编组肯定也是有别的考量的。”李平挠了挠脑袋说。
“啊?你还有别的用意?”宋宝来有点匪夷所思的问。
李平笑着略整理的一下思路,说:“宝来,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了,这是火器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我们还抱着冷兵器战争的思维那不是自封武功么?
况且玩冷兵器,我们也很难玩得过这时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走火器化才是我们最实际的弯道超车之道。
而火器化的编制在近代的世界各国都已经验证完并形成了基本差不多的模式,这说明这个模式是最优的,我们更没必要再画蛇添足的重新创造一套。
而哨的编成毕竟与火器化步兵连的编成是不一样的,自然就得改,这也是我现在成天盯着你搞鸟铳的主因。”
被李平说的又迷迷糊糊的琢磨了一会儿,宋宝来眼睛突然一亮,他问:“你刚才说段强,我才反应过来。胡忠山能当后勤处长是不是也有用意?你肯定知道那个小老头并不像看着的那么老实。”
“自已去品,等你能自己想明白了,你的保障营我也就放心了。”李平这回却守口如瓶了。
……
注释:
武将的家丁最开始产生于卫所军,产生于军屯的衰落与崩溃,因而家丁的来源与土地和家庭有着重大关系,也因此称为家丁。
家丁的父母妻儿全都仰仗于其依附的武将,是其能死战和被将领信任的根本,所以其大多也只存在于在固定地区驻屯的部队或有大批土地家产的将领部队中。
而大部分流动作战的营哨制部队多为募兵制,其将领也多为微末出身或久离家乡,家丁的重要根基并不存在,所以亲兵才是其主要存在形态。
远不严谨和未经考究的个人粗略观点,这里也不做深谈,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