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章 金钱开路
崇祯十七年六月,叙州。
黄成东惴惴不安的看着一脸寒霜的张献忠。
虽然只月余不见,但张献忠却明显又要老上了一些,脸上也更多了戾气。
看起来更凶狠,也更加让人琢磨不透。
当然,张献忠在离开成都前把成都全屠了,接着又绕路去打嘉定州然后把嘉定州也给屠了,这样的丧心病狂也的确让人胆寒。
然后杨展居然又跑掉了,听说这让张献忠非常暴躁。
而且他们还刚刚又得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北京居然被李自成给攻破了,大明的皇帝已经挂了。
与之相比,虽然也称了帝,张献忠却不但还坐困在四川,而且还被仅有数万人马的官军李平给纠缠得痛不欲生。
这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相当的令人是没面子,也很让人挫败。
当然,最大的震撼还是北京被攻破和大明皇帝挂了这事。
所有人的心思都发生了变化,所有人也都清楚他们生活的这片大地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现在,黄成东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这个已经精神不正常和被严重刺激了的恶魔。
他发现自己高估了面对张献忠的勇气,也更加坚定了必须要离开的决心。
尤其是他预感白跛子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点什么。
面对张献忠气势汹汹而来的百万大军,李平当然不可能在泸州等着被围攻。
泸州位于长江和沱江的交汇处,泸州城更是直接处于两江相夹的半岛上,与重庆城的地理特点非常像,这大概是古人筑城的一个特点。
由于沿自北而来的沱江可以更快的到达成都,张献忠当初从泸州沿沱江北过叙州然后直奔成都、而不是继续沿长江继续西进过嘉定州再到成都就是这个原因。
但这样的城防,与重庆城一样,非常有利于防御西进的军队,但对东进的军队就是重大利好了。
张献忠沿两江顺江而下一个会师就可以轻松的直接困死泸州城。
这种情况下,李平才不会傻傻的等着被包围和去打什么防守反击,而且他也不是一个喜欢丧失主动的人。
他的军队在张献忠大军刚靠过来就立即大张旗鼓的迎了上去,传递出“我知道你来了和我不怕你”的信号。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下马威。
也就说,双方最前沿的军队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对峙,虽然成建制的部队还没有发生实质上接触并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但双方的侦察部队已经开始互相往来了。
不过此时无论是李平还是黄成东都不太会实质性的对着对方下手,但问题是这又是只有上层才明白的事,是重要的机密,不能告诉底下然后让他们去演戏。
结果,双方也只能控制彼此间的接触,因为实在没必要为此发生损失。
但如此,也不可避免的多少会露出一些不正常的倪端。
而且黄成东为了让李平放心,还干脆让几个部下直接带着自己军队的部署情报主动跑去被李平的部队俘获。
白文选不是白痴,黄成东感觉到这家伙这段时间看自己总是怪怪的,也远比平时更关注自己。
他非常担心白文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
“大明的皇帝都没了,我们还打个啥?派人去跟李平谈谈。李自成在北方,咱老子愿意跟他一起平分南方。咱们抄了那么多金银,拿出一半给他送去。那么多金银,光看看都让咱老子吓死了,不信那李平不动心。就算李平犯二想不通,他的部下们万不可能不动心。”张献忠咬着牙说。
话声刚落,一直安静的大厅中传出一片咋舌的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张献忠面前早已变成一群小猫的众将纷纷罕见的大胆起来左顾右盼,眼睛也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芒,但没有人交头接耳。
黄成东一脸匪夷所思的直勾勾看向张献忠,然后脑子开始急速旋转,脸上也渐渐露出一副极为复杂的表情。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特别关注他,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
“送他一半金银,为什么?”年仅二十岁的左丞相汪兆龄眼睛瞪得溜圆的瓮声道。
他明显不同意。
这是年轻的汪兆龄本能反应,现在也只有他敢接张献忠的话。
能让同样已经成魔的汪兆龄如此失态,因为这真的是好大一笔财富,一笔超级超级大的财富,一笔足以让任何人都头晕目眩的财富。
说到这些,就必须要提到天府之国的四川藩王到底有多富。
张献忠攻入四川,干掉了两个富可敌国的藩王,就藩重庆的瑞王和就藩成都的蜀王。
史载大西军攻克重庆时,末代瑞王朱常浩的庄田租银基数竟高达200万亩,以至于要靠陕西、河南、山西、四川各省分摊、加派赋税才能交够这位王爷的“年租”。
当然,由于大明天灾战乱连连,这些加派的赋税估计绝大部分实际上收不上来,也到不了瑞王的手,但瑞王很富还是肯定的。
蜀王朱至澍与瑞王朱常浩相比毫不逊色,他的王府庄田已经占到当时都江堰灌溉土地面积(约300万亩)的70%,200多万亩是妥妥的。
由于蜀王朱至澍的地是见得着的,蜀王是实富,也是真正的巨富。
有一份未经考证的资料认为,如果参照明代就藩山东的德王、鲁王的田赋标准(上等耕地每亩3钱银、中等耕地1钱7分银)粗略估算的话,瑞王、蜀王每年光收地租银(明代1两等于16钱,姑且按成都平原“天府之国”上等和中等耕地各一半)就能有至少28万两进项。
由此推断出来张献忠在四川所获的官银、王府库银不会少于1000万两,折合总重约373吨。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
由于一些其它因素,包括很多钱是收不上来的以及白银的流通量等问题,也包括很多财富是以更值钱的珠宝珍奇或者粮食布匹等形式存在的,实际上肯定没那么夸张。
但就算只有一半,或者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也是很惊人的。
然后再加上张献忠屠尽成都和抢掳整个四川,这个数字更是惊人。
然后还别忘了,张献忠在入四川前还抢了同样很富裕的武昌楚王和差一些的长沙吉王,其他几个小王就不提了。
综合在一起的这个数字是相当恐怖的。
当然,张献忠不可能独吞所有这些财富,有相当一部分甚至大部分应该是在他庞大数量的部下们手上,但好美色和好财宝的大魔王张献忠手中亲自掌握的数量也应该是极其可观的。
可能张献忠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只是光看就能让他自己迷糊。
2018年冲上热搜的江口沉银露出水面,就从一个侧面揭开了很多传说真的不是传说。
所以一直在张献忠面前噤若寒蝉的部下们才会集体性的控制不住失态。
张献忠下的本太狠了!
“没有诚意,人家能信吗?舍不得本,人家能动心吗?”张献忠冷笑道。
汪兆龄一愣,急道:“皇上不可啊!大明京城已破,大明的皇上也死了,明军已如丧家之犬,正是士气低迷、六神无主之时,我军此时以百万雄兵攻之必胜。怎么可以跟那李平讲和,然后还要分他一半金银,这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皇上,想想我们的大业!”
听到这里,黄成东居然跟着点了点头,并很快露出懊恼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汪兆龄好像有点道理,然后开始有点想不明白李平怎么去抵挡这支百万大军了。
北京被攻破和大明皇帝挂了这事完全是一个超出了黄成东想像的意外事件。
黄成东不是小白,他当然能想到这件事情也一定会给明军带来巨大的影响。
不说会出现严重的混乱吧,至少也会军无斗志!
主帅完蛋,全军跟着完蛋的事,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不少。
而且这还是官军和整个大明最大的boss挂了。
没有了斗志的军队,还打个球。
但张献忠却令人意外的一点没有犹豫坚定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老子心意已决,任何人都莫要劝,别让咱老子生气。”
大厅中瞬间一片寂静。
汪兆龄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了看张献忠越来越凶狠和不容置疑的表情后,最终没有说出口。
满意的扫视了一圈后,张献忠盯向始终垂手而立在一旁的张如靖沉声道:“这事张如靖你去办,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把阵仗搞得大一些,把诚意给咱老子带到,把金银珠宝都露出来,一定要晃瞎沿途李平军中官兵的眼。”
被点名的张如靖明显十分意外,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张献忠的扫视下,他在一个激灵后急忙激动的跪到张献忠面前应命。
看到这里,黄成东一脸无奈的抬头翻起了白眼,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
是懊恼,还是高兴,还是害怕,或者其它的什么。
由于两军已经对峙上了,张献忠请和的事自然是特事特办,仅仅一天之后,张如靖就出发了。
而且为了能够达到张献忠要求的效果,张如靖没有选择更快捷更方便和更有利于保证金银财宝安全的坐船方式,而是选择了走陆路,把所有金银财宝放在敞开的牲口车里,让一车车金银财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这也的确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性效果。
虽然李平的军队仍然保持着强大的纪律,没有不相干的部队沿途过来围观,但接洽部队的很多官兵也还是眼睛都绿了,不少人的目光久久都不愿意从金银财宝上离开,并且有一少部分人出现了严重失态。
在如此众多的金银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完全的冷静。
甚至就是押运的大西军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众多的金银财宝被聚集在一起曝光,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竟抢了这么多东西。
结果由于纪律性的问题,他们表现得更加不堪,也更加如痴如醉。
即使张如靖采取了最冷酷的手段和实行连坐,一路上仍有数十人被就地正法。
由于李平不可能将其帅帐和主力部队位置暴露给张如靖,张如靖和他带来的金银财宝很快被直接引导到了泸州城。
结果,布满白幡的泸州一下就沸腾了,为大明皇帝哀悼的氛围直接荡然无存。
李平比张献忠稍早一些得到了崇祯身死的消息,然后也坐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
至少在形式上!
张如靖和他的车队还没进泸州城,大量听到风声的城外百姓和保障营的男男女女们就已经纷沓而至,争相围观尾随,并久久不愿离去。
而等张如靖和他的车队进入泸州城后,更是顷刻间就被早已在城内翘首以盼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城内沿途街道两边的房顶、墙头和高处也都站满了人。
“天啊!那些都是银子,还有金子!”
“是银子,是银子,我的眼睛都快被亮瞎了。天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不对,是连这些银子的九牛一毛都没见过。”
“那些珠宝首饰好漂亮啊!天啊!都是金的,银的,还有珍珠,还有宝石,天啊!太漂亮了,太多了,怎么会这么多!”
无数的人狂热的大喊着,拥挤着,议论着,让人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即使是拼命维护秩序的军队和警察也很多忍不住不断回头窥探。
已经先赶回城中并站在城墙上观看的李平同样也在流着哈喇子,那些金银珠宝在阳光下真的很耀眼。
李平除了咋舌,还是咋舌。
同时也对张献忠的大手笔钦佩不已。
然后,他还有一丝强烈的激动,以及暗暗的自卑。
重整了好半天的情绪,他才惴惴不安的走下城墙。
当夜,李平大宴前来的大西军,并激动的与张如靖在席间畅谈。
李平身边的所有人都注意了李平明显不复往日的沉稳,在张如靖面前奇怪的有些拘谨,也有些刻意奉承。
然后每个人的心思都复杂了起来。
有些事,李平的部属大多心里或多或少明白一些。
而那些知道李平说过“大明气数已尽”的人,更是不在话下。
当然也有深深的震惊。
即使是不知道的或者懵懵懂懂的,在李平最信任的兄弟宋宝来在酒宴开始前干出躺到金银财宝堆里撒欢的事情后,也差不多懂了一些。
毕竟宋宝来敢如此大胆,说没有得到李平的默许,没有人会相信。
尤其李平在当时居然还笑了。
是啊!
正如张如靖所说,大明的皇帝都没了,天下已变,他们还拼命剿什么匪?
而且现在大西军还能算匪吗?
目前大家不应该是各自保存好实力,不说争霸天下,也要自成一方诸侯么!
这个时候,在李平回城后就一直没能见到李平面的章旷则已经完全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李平居然下了命令,把他给禁足了。
章旷都快疯了,他当然知道李平不想见他,更不想让他去破坏其与大西军的接触。
这让章旷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有些事,他更不可能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