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文化祭（终）上

自探望学姐那天过后，我独揽大权，文化祭的准备工作照常进行。

终于，今天，就是混杂狂热，青春，虚伪的庆典开幕。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边是学生们闹哄哄的声音。单独抽出每一句话确实都有意义，但是当数量聚集到成千上万，有意义的句子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暗色帷幕将现场彻底密封，不露出任何缝隙，以微弱的手机光源和紧急出口照明，顶多能照亮自己的掌心。

一片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因此，在这当下，所有人似乎融为一体。

在太阳光底下，我们跟别人的不同被照的很清楚，不论想或不想，都会明白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不过在这个地方，彼此的轮廓都模糊不清，要掌握自己跟别人的区别也成为一件难事。

难怪活动一开始之前，总要把现场弄得乌漆抹黑。

这样一来，大家一看便会明白，当聚光灯劈开黑暗，照亮的那个人，跟其他数以千计的人截然不同。

因此，能站在聚光灯底下的人，必须是非常特别的人才行。

随着学生们的说话声逐渐消失，文化祭差不多要开始了。

我开启耳麦电源，发出通知。按下电源后，麦克风会延迟一下才开始收音，所以我多等两三秒才开始说话。

“剩下三分钟，剩下三分钟。”

不到几秒钟，耳机传来回应。

“这里是古手川唯，向全体成员通知，活动准时进行。有任何问题请立即回报。”

学姐通知完，切断通讯。

接着又传来好几条信息。

“灯光，没问题。”

“音响，没问题。”

“这里是后台，人员准备有点拖延，应该赶得上。”

几个部门的报告依序进来，不过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掌握情况，毕竟，我自己都快要顾不过来了。记录杂物组在此刻被分配到多项工作，其中包括开幕和闭幕典礼舞台周边的杂务。今天我在现场的任务是控管时间，也就是提醒表演的人，【时间快到了可以下去了】，【下一组可以上来了】之类的。

各部分的咨询回传至司令部，也就是唯学姐那里。

“收到，在我下达指令之前，各部门各就各位。”

我待在舞台一端，跟时钟大眼瞪小眼。

如果从上面的天窗望进体育馆，应该会看见数不清的学生。就像一群刚出生的蛆虫？糟糕，我怎么能这样比喻，毕竟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距离开幕剩下不到一分钟，体育馆内化为一片宁静的海洋，所有人屏息以待，不在交头接耳，共同感受这一刻。

我再度开启耳麦。

“最后十秒。”

手指继续按着开关。

“9”

我紧紧盯着时间。

“8”

嘴巴不喘气。

“7”

每倒数一秒，我跟着吐一口气。

“6”

就在我快速换气的瞬间。

“5”

学姐跟着接下去倒数。

“4”

她的声音相当冷静。

“3”

进入最后三秒，她不在倒数。

不过，台下的观众整齐用手指摆出2。

接着，在一片的无声中，最后一秒结束。

刹那间，舞台爆出炫目的灯光。

“青山高中文化祭，现在开始。”

“喔喔喔喔喔~~~”

羽会长在舞台上现身，观众们跟着回以欢呼。

下一刻，现场响起震耳欲聋的舞蹈音乐。

现在进入开幕典礼的暖场节目，表演者是舞蹈同好会和啦啦队社全体成员。

台下的观众热情高涨，狂热气氛持续爆发，有的学生大声喊着口号，双手挥舞着助威，甚至有的学生在跟着跳舞。

.....天哪，我们学校的学生真像一群白痴。这就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不过现在不是发呆看表演的时间，该开始工作了。

“尤马，音乐快结束了。”

唯学姐发出通知。

“收到，环奈委员，请准备上台。”

台上的主持羽会长应该也收到了消息，在表演结束后，舞者们通过舞台左手边的布幕退场，站在右手边的羽会长宣布：

“接下来，由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致词。”

环奈走到舞台中间，她的表情很自然，看来这段时间的锻炼没有白费。

原先仅仅只是几个人看着她在会议上发言，她的双脚都会微微颤抖。

现在，哪怕是上千名观众的视线全部聚集在她的身上，她也毫不畏惧。

她的致词十分自然，完美地结束了整段流程。

开幕典礼完美结束。

“学长，环奈表现的怎么样？”

“很好，不过接下来我还要忙，你最好不要打扰我。”

“嗯.....哼，那我跟亚犁纱走了。”

然后我开始忙碌起来。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高中文化祭，但是就我看来，这其实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文化祭，这不过这次我参与到其中。

班级演出，文艺社团的展览与成果发表，上台表演的乐团......

或许是为了顺应当今的社会局势，学生开设的饮食摊位不能开火烹饪，只能卖一些预先做好的食物，而且不能再学校过夜。

学校设置了这么多限制，却丝毫不能阻拦大家的热情，可见文化祭是多么重大的活动。

这无关规模大小和水准高低，文化祭已经成为大家的文化盛宴。

我所在的二年F班，当然感染到这股热闹气氛。

揽客大战早早开打，在走廊上行走成为一件难事。有人在发传单，有人拍成队伍高举看板，还有人穿戴着玩偶装走来走去，天啊，太恐怖了。

我结束开幕典礼剩下的善后工作后回到班上，看到所有人忙成一团，正在为音乐剧表演做最后冲刺。

“喂，化妆师在干嘛？油彩太淡啦。”

“你在紧张什么，你又不是主演。反正大概率都是来看有希表演的。”

腐女班长到处大呼小叫，由依则一一对演员打气。虽然她的话很伤人，但至少可以打消大家的紧张感。

我环顾教室，每个人都认真为自己的工作而努力，这一段时间下来，大家之间的羁绊似乎更加深厚。

时而欢笑，时而流泪，时而相互咆哮，甚至上演全武行.....不过，随着彼此真正的心意逐渐明朗，大家终于同心协力，完成了音乐剧的演出准备？大概，毕竟我没参与到其中。

无事可做之下，我在教室门口闲晃。同时不断呢喃，【喔，原来如此】假装我也在帮忙。

“你为什么一直在假装有事干？”聪明的班长还是发现了我在演戏。

“没事做的话，要不要帮忙？还是说你也上去演一个，路人？”

我摇摇头，想要全都拒绝。可惜班长不这么想。

“不想表演的话，你就帮忙看一下柜台，告诉观众演出时间，有人问你再回答。”

“可我不知道演出时间。”

“没事，入口有贴公告，靠你了。你只要坐在门口就行了。”

真的假的？只要坐着就好了嘛？这岂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工作？如果将来我能从事类似的工作的话，那岂不是爽死。

我接受了班长的委托，来到门口。门口附近有一张桌子和椅子，墙上贴着海报，清楚标注各个场次的时间，只要坐在这旁边，就不会有人来问我。而且还可以作为借口，以防环奈过来邀请我。

距离开演剩下五分钟，此时班里一整喧哗。

我稍微探头一看，原来是演员们在拍照。所有人围成一团，有希扭头看见了我，想邀请我进来参加，不过我摇头拒绝了。

他有点不太满意。这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毕竟我没帮忙班里的音乐剧，也不是演员之一，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去拍照的理由了。

从远处观赏他们，意外的感觉，这次的音乐剧似乎还不错？

————

五分钟过去了，用深色布幕围绕的教室内，拥挤的放不下任何东西。

班长判断已经挤不下任何人的时候，让我在门口挂一个【满客】的牌子，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为了保持空气流通，教室门没有完全关闭，保留了些许缝隙，我从缝隙中看去。

音乐剧终于揭开序幕。

首先是有希的角色「我」演一段独角戏。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观众们瞬间爆出欢呼，看来有希的朋友和粉丝通通到齐了。

以沙漠为背景的舞台上，摆着一架飞机道具，故事中的「我」描绘的图画，由套上布偶装的男同学演出，演到动物被蛇缠住的剧情时，两个男生也交缠在一起，滑稽的画面让观众捧腹大笑。

有希继续他漫长的独角戏。

这时——

“不好意思，请你帮我画一只羊。”

佑太的声音响起。

“咦，什么？”

「我」没听清楚这句低语。小王子重复一次。

“请帮我画一只羊。”

聚光灯移到舞台一端的佑太身上。他的模样可爱讨喜，观众们发出一阵惊叹。

随着两人相遇，故事顺利发展下去。

这时进入「小王子」谈自己星球上玫瑰的桥段，一名全身包覆绿色紧身衣、头戴红色洗发帽的男生出现，用娘娘腔诉说自己和小王子的往事。

之后的剧情也颇为惨烈，小王子回顾自己一路上造访的星球，几乎都以短剧呈现。

满脑子想着炫耀威严、扞卫权势的国王，身披一条条同学从家里带来的豪华地毯，大和在里面热到快要受不了。

渴望众人崇拜、认同的自恋男，从头到脚贴满锡箔纸，佑太全身刺眼得难以直视。

为耽溺酒精感到羞耻，为了把这种感觉抛到九霄云外，又用更多酒灌醉自己的酒鬼，身边堆满好几手烈酒和数不清的二锅头？

商人满口数字经，不停嚷嚷「看啊！我可是重要人物」。拜班长的指导之赐，班长跟他身上的西装很相配。

点灯人受规则束缚，必须持续地点灯与熄灯，只见见风转舵的大冈身穿满是煤灰的连身工作服，绕着电灯道具不断转圈。这个角色感觉满适合他的。

把自己关在书斋，从来不踏出门的地理学家对世事一无所知，专门把探险家的回忆记录下来。一直搞不清楚叫做什么的人，身边堆满地图和地球仪，研读书本的模样颇有学者架势。

接着进入「小王子」降落地球的段落。

他来到沙漠，遇见蛇还有许多朵玫瑰，发现原来自己拥有的东西，在这个地方俯拾皆是，一点也不稀奇。

佑太悲伤地说出台词，观众席间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佑太那么可怜……喔不，是小王子那么可怜，我好想立刻冲上台抱住他。你为了这部剧牺牲太多了。

这时，戴着狐狸面具、身披毛皮大衣的男生出现。

——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幕。

小王子对狐狸开口：

“来跟我玩吧。现在的我很悲伤……”

他垂着头，落寞地说道。嗯，非常好，我看得心痛一下。顺道一提，在班长的剧本初稿中，这里的台词是：“不做吗？”我真想问，那个女的脑袋里到底装什么……

狐狸回答小王子：

“我不能跟你一起玩……因为我还没有被驯养。”

驯养？驯养可还行，这句台词，充满歧义。

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剧情继续往下发展。

“你要先像这样坐在草地上，跟我离得远一点。我会用眼角余光看你，你什么话都不要说，毕竟话语是误会的泉源。”

小王子跟狐狸持续对话。

他们顺利驯养彼此。

然而，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临别前，狐狸告诉小王子一个秘密。我想，在《小王子》整个故事中，这是最有名的一段话。

——真正的东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小王子跟狐狸道别，继续探访许多地方，最后，舞台再度回到沙漠。

「我」要跟小王子去寻找沙漠里的水井。

“沙漠很美丽，因为某个地方藏了一口井。”

佑太说出这句话，观众席又发出一阵惊叹。这个段落在《小王子》内也非常具代表性，大部分的人想必都耳熟能详。

「我」跟小王子不断对话，累积相处的时间，两个人的心也渐渐重合。最后，他们分别的时刻终将来临。顺道一提，在班长的剧本初稿中，这时候两人连嘴唇和身体都要重合。那个女的究竟是……

“小王子……我很喜欢你的笑声……”

女性观众听到有希的台词，不由得兴奋起来。如果把这段话录视频之类的拿出去卖，肯定可以赚不少钱。

“我不愿意离开你……”

有希这句话，让观众满足地发出「呼……」的叹息。不如这样吧，干脆发行一张有希的枕边话语集cd，同时附上抱枕如何？我有预感，这个产品一定商机无限．

最后来到两人分别的一幕。

小王子被蛇咬一口，静静倒下。佑太将小王子诠释得非常脆弱，似乎随时会消失，我感觉到观众专注得几乎忘记呼吸。

舞台黯淡下来。

一道光打在有希身上。

「我」的最后一段独角戏，为整出音乐剧画上句点。

结束的那一刻，台下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

值得纪念的王音（《小王子》音乐剧）首演，在全场爆满的盛况下落幕。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这应该不算音乐剧，而是戏剧吧……大家又没有唱歌跳舞。

————

表演结束后，观众陆续离场，我继续负责坐在柜台。

根据记录杂物组的排班，我明天一整天都要忙，所以只有今天有时间参加一下班级活动。既然我明天没空，也不想继续劳碌，那自然是打算今天一整天就坐在这里，打发时间。

这样一来，我还得感谢班长让我坐在这里了，真是个风水宝地。

如我所料，环奈后面虽然来找我了，还是被我以【要帮忙班里的活动】为由拒绝了，然后今天一整天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