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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云散雨收的蜕变

这日,在填山沸林的笙歌笑语中,思宓背了肩袋,和行方陪着禹,走向通往最高山头的路上。

每当功成一处,禹都要登临绝顶,俯瞰水退后林岳本真的面貌,这个多年来的小习惯,在他心头刻画下很多独特的风景。

林间飘起了雨丝,清风迎面拂来,三人纡徐慢行,尤其是禹,神态从容宽舒,兴致到来还要与思宓相和着长啸一回。

驻足片刻,思宓忙将水袋递给禹,又拿了颗山果给行方,行方却黑着脸不睬他,反而向前疾走开了。

今日行方有异平时,禹问上一句他才乐意答腔,此外几乎不吭声,必是在听了思宓要留在此地的决定后,心里十分气苦。

瞥到思宓尴尬满面,禹笑着在他肩头按了按:“你确定了——就是这里了吗?”

感受到自肩头而来的暖意,思宓心头的重负仿佛轻了些许,他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终于登临山顶,这里山石青碧,草木倒很少,微雨初霁,从高处望下去,层峦叠嶂之间,有雾霭浮荡游走,禹拣了块平坦些的大石坐下,面对思宓行方二人慨叹道:“真是好地方啊,思宓,我知晓你的眼光。咱们是有言在先的,治洪不易,队伍中的年轻人们都多少累积了些经验,这一路走来,你们想在哪里落脚,我是无不应允的,由你们继续守护山水,我更放心。”

“别人爱怎样,我不管,作什么他也要留下?我想不通!”行方瞪着好友,眼底红丝毕现,语气执拗不过。

“别人留得,为何思宓留不得。”禹浓眸一转,笑对行方抚慰道,“从女娲母神补天救民到如今攻克水患,用心守护赖以生存的山水,不正是我们该做的吗,济世利物,虔诚以报后土恩德,在哪里不能完成,你怎会想不通呢?”

这番话,饱含了禹对自己的器爱和理解,思宓难以承受,嗵地一声单膝跪地,身子禁不住微微抖动着,自贴身处取出河图:“就让属下再为大人举一次河图吧。??”

禹一怔,抬起遒劲的手,像往常一样在图上轻轻划过,最后在“龙门”处一顿,若有所思道:“看来,往后的工程还有不少哩,没有了思宓,我也许会不习惯吧!”随即接过河图,慢卷着,“不知为什么,每每登临治后山水,心里总会有些空荡荡的,好像把什么宝贵的东西,安放在踏足的过的每个山头了,可是我不能停,必须接着往前走。”

思宓细细体味禹的话语,泪盈于睫。

“思宓啊,一品真人说你心受牵绊,我倒觉得,人在挣破了千头万绪的纷纷扬扬之后,会是另一番境遇,更有常人不及的逍遥,”禹指着远处云霄一端的霓虹,“云散雨收,才会蜕变出那绮丽的景致。”

思宓双目赤红,垂首伏地,感觉头颅有千斤重量。

行方如鲠在喉,硬生生道:“志欲扬而思欲宓。”

“谋欲圆而行欲方。”思宓接着说完了。

行方的眼泪簌簌而下,呜咽着扶他起来:“阿宓,我们走了,你也要好好的啊。”

兄弟二人长久痛拥,两人腕上的跳脱竟兀自跃动起来,相互碰撞着,铮铮有声,好似悲鸣。

“瞧,它们也都在惜别呢,日后相见,若能再协力做点有益黎庶之事,也算全了你二人的情谊了。”

终于,思宓对禹深施了最后一礼:“属下在此别过,首领保重。”

禹上前来,在将离去的伙伴肩上用力按了几按,思宓感恩,退后几步,郑重地再看禹一眼,缓缓转身,行至不远的密林边,走出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二人向着禹的方向,遥遥拜别之后,便携手遁迹于林中了。

“狐歧,狐歧,狐之在歧,或许,确是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了。”禹望着大道旁的密林,喃喃自语,神色渐渐平复下来。

祭典结束后多日,治水的队伍即将开拔。

前山后山上,已有不少后生自愿加入了禹的队伍,誓言跟随他治水,当中有些人,甚至连小哀都看着面生。别离旧巣之际,邻近的年轻人们结伴而来,向郭太公辞行。

看着众多年轻的后辈,郭太公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做人最要紧,是铭记身受过的恩德,如果没有大禹首领,咱们今天仍旧困在山上,老汉我要是年轻,一定也去效力治水,孩子们,你们很好,做得对。”

“哥哥,你用什么开山泄洪呢?”小哀拽着一个后生的手,撅嘴问到。

“当然有不少法子啊,可以用铜钎凿,用石铲砸,对了,还能用木棍撬。”年轻人比划着,回答掷地有声。

“你们走了,还会回狐歧山来吗?会忘记我们吗?”小哀咕哝着,大眼睛里泪光打转。

一时间,众人语塞,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头。

“放心!”老人开口了,像是对小哀,也像是对将要离开的年轻人们说道,“山重如父恩,水柔似母慈,他们绝不会忘的。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他们,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只要看着心中的自己,就是看到来处的山水了。”

接着,老人把刚刚折下的柳枝捧了出来,一枝枝分送,“拿着吧,咱这里随处可见的朝天柳,饥寒的时候救过命的,瞧它们通直上举的枝条年年新绿,我总是在想,要学这柳啊,纵横倒顺入土,皆能成活。”

小伙子们通红了双眼,捧起旱柳的枝条,用力哽咽点头,其中一个对老人叮咛道:“听说有几位治水志士愿意留在此地,他们有本事在身,您老若有事,可以请他们帮忙照料的。”

郭太公笑答:“好啊,你们瞧,这人跟水一样,总要去到该去的地方。”

这倒提醒了小哀,他插话道:“对了阿翁,我曾听阿宓哥说,他随大禹首领走了这么些年,兜兜转转走了好些地方,说不定,哥哥们哪天就又能‘转’回来了。”

孩子的话有几分逗趣,将感伤的气氛冲淡了些。

有人问道:“小哀,你说的阿宓,是不是大禹首领的亲随思宓?他也留下来了,还在咱后山上起了个山庐呢!?”

小哀蓦地跳起来:“这我怎么不知道,得去瞧瞧才行呀!”边说着,边朝山上的方向撒腿而去。

眼看已近薄暮时分,小哀仍在奋力攀岩,平时闭着眼也能上去的山路今天怎的难走起来,磕磕绊绊,他只觉心里火急火燎,连胳膊上被山石划出了两道口子都顾不得看。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清晰的呼啸,小哀猛地抬起汗涔涔的小脸,这啸声,雄浑清亮,听真了,还有绵长清越的笙簧之声似隐若现,伴随啸声顿挫其间,他揉揉眼睛,好像看到两支凤翥龙翔般的霓虹,缠绕向上,向上,飞向天际。

孩子心头震颤不已,知道自己不用再急着赶路了,身心俱松,在茵茵如毯的草地上放展双腿歇了下来,仍旧努力引颈向空中眺望着,由衷地呵出一声:“真美呀!”,于是想到,这仿佛也是一种经心的“体悟”吧,眼神仍旧恋恋地凝注在天边的霓虹上,不觉颊边落下串泪点,嗒一声掉到身旁的草叶间,很快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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