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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的树

“党锢之祸波及多少无辜,可有道先生是不以危言覆论而得保全的呀!”少姝再次目瞪口呆,高祖竟有如此英勇前事,同时不免升起疑惑。

“唉,天下多故,少有全者。有道他该作论与谁?思索良久,决意将知人识事、论学悟道的种种心得广为传授,并以慧眼鉴识奖拔士人,为改良渐进略效绵薄,多年以后党锢祸起,方获幸存。话说回来,清流士人飞蛾扑火般的义举,颇有些聂政舍身的悲壮意味,有道恸绝追随而逝,亦是可叹!”

少姝轻托粉腮,思绪起伏间,忽感福至心灵:“有道先生讳泰,字林宗。泰者,取通达安定之意;林,乃大木之聚;宗,是变化之本。定心栽培大木,使得士林风骨代代相延,便是先生愿穷其一生所探求的吧!”

“正是,树木深根方能成其大,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神俊苍劲,与山水一体,与天地同春。”思霄语毕,且自饮一杯。

少姝抿抿嘴,点头笑道:“我早就想说道说道了,大人们似皆有系情于树木花草的偏爱,且所好各有千秋。”

“哦?”思霄侧头,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不消说,有道先生钟爱的,想必是与山水浑然一体的参天大木;我父亲生前,总愿意侍弄院里的葫芦架子,嗜此不疲;我猜舅舅你呀,最爱的是村头那株合抱数围的朝天柳!每回你打树荫下走过,都要不经意地抬头说一声‘看看这树’,我还纳闷,舅舅到底在看什么呢?”

思霄笑了,不由感慨外甥女的细致,继而答非所问:“你妈妈则爱年年盛放的老槐,这时节上下,槐花酿更是不舍去手。”

少姝对舅舅所说的话频频点头,前俯后仰,嘴里连连说“对呀对呀!”

停了一会儿,她又问:“唔,只是还不知,霙姨和玖姐姐的树,是哪一棵?”

“那你得问她们的意思才行。少姝也算有心,那么,你的树是哪一棵,可有中意的?”思霄问。

“有的有的,而且还不只一棵哩,”好像就等着他发此一问,少姝好不得意,明快地答道,“其实,最得我心的是舅舅庐前的杏林,云涌笼罩之间,虬枝影绰共舞,恍如置身仙境!”

“不错嘛,”思霄悠然道,继续慢慢啜饮着,“说来听听,那片林子是因何令少姝倾心的啊?”

少姝益发话多起来:“当然了,在我的林子里,有的树粗壮,枝繁叶茂;有的树纤细,枝叶稀疏。然粗壮从不欺压细弱,繁茂更不藐视稀疏,风雨袭来,互相遮挡支撑,待到雨过天晴,又齐现青翠娇妍,如此大气强韧,美好动人,是不是?”

“差点忘了,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思霄想起来什么,意兴盎然地挺立起背脊,向身侧的轩窗轻轻指了指,那上面有少姝去冬以来画的“九九消寒图”,已经用药房里的辰砂遍点无白,已一树绯红如云的杏花,“那林子已然蓄满花苞,不如还是叫它们先去凑个趣儿,充作先声好了。”

(九九消寒图:是中国北方文人根据“数九方法”绘制的图,即冬至后八十一日之计日图,“数九方法”在我国民间口口相传,有历史,乏记载,至于起源何时,没有确切的资料,图的画法有多种,如文字式、圆圈式、梅花图式等等。)

(辰砂:又名朱砂、丹砂,色调为大红和朱红,是古代红色首选。东汉后人们逐渐开始运用化学方法生产辰砂,魏晋南北朝后各地的石窟、寺院、殿堂壁画中大都有朱砂作颜料。)

“多亏听舅舅的,一年一幅磨出了耐性,每日一朵,不能多画,也不能少画,”少姝掩嘴乐道,“待都变作了杏花时,即回暖矣。”

“好,少姝坚持数年下来,对于天气的感知也愈发明敏了,你没觉出来么?”思霄笑着挥了挥衣袖,仿佛受到了他的招唤,粉雕玉琢的一花瓣从窗棂间脱落而起,如同蝶舞般,打着旋儿,结伴翻往院墙外,直奔杏林而去了。

虽说并非头一回见了,但少姝还是激动得直拍手,含情脉脉目送它们远去。

“哎呀,”小叶气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尹兄,你倒是货真价实的出拳啊,回回打到‘半路’,就收回去了,咱们还练个什么意思?”

就见尹毅窘迫地抹了把汗,左右为难地吞吐道:“我上来诊治眼疾,常得小叶哥照料,万一出手太重了伤着你,我岂非成了个不识好歹!”

小叶回头望向思霄,不怒反笑:“得了,尹兄一片好心,我还真不能拂了你的面子。”

少姝直截了当地说:“你们这样‘有礼有节’地比划周旋,八成要练到日头落山,不如先过来歇缓歇缓,换口气再说。”

“来坐吧。”思霄亦朗声唤道。

二人听了,各自松口气,携手共往廊下走来。

“尹兄手长腿长,身体柔韧,步伐敏捷,本就是块习武的料子,”小叶咧嘴笑着,毫不隐晦对尹毅的赏识,“且绝无下暗手耍奸滑的心眼子,厚道十足,是条好汉!”

“小叶哥过奖了。”尹毅气喘未定,赶紧抱拳致谢,说话间汗水从鬓角成滴地滑落。

“是啊,你俩的这番对练,从没有见尹毅轻进纠缠,足见心中知进退;就是貌似给逼急的时侯,居然还有功夫琢磨这不好那不行的,呵呵……”思霄轻声笑着,没有说下去,反而将一碗茶递到尹毅手上。

尹毅恭谨仔细聆听着,低头接过,也不敢就喝,大抵有所牵记的缘故,面上显得心事重重。

少姝隐然显露笑意,舅舅方才与她溯古及今,聊得那般热闹,何曾见他留意那二人对练的细枝末节,什么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回可算开眼了。

思霄冲她瞥来一记,像是已然洞悉了她的心思。

“说到底,今日最要紧的还是要评判出武艺的高下,舅舅看尹毅哥身手如何?”少姝忍不住开腔了。

“最要紧?在我看来,世间修习各路技艺者无不相通,少姝也算入门了,你自觉琴操技艺怎么样?”

被将了一军,少姝语塞。

小叶忙凑上解围道:“论琴小人虽不通,但姑娘方才一曲琴音真挚,感人至深,蛮好的,蛮好的!”

少姝急了,羞得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小叶哥,你大概真有点不通,像我这样猫三狗四的学了两天,哪里敢谈的上有技艺?!”

慌不择言的狼狈相,倒是逗笑众人。

思霄清清嗓,正色道:“太古伏羲氏作琴,为御邪僻,修身理性,以返天真。纵经磨砺之后,十指可得繁复高超的技艺,但最可珍视的,还在琴者原本的道心。”

(天真:指事物的天然性质或本来面目。)

(道心:指天理,义理,如《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南宋蔡沉《书集传》中解释:“心者,人之知觉,主於中而应於外者也。指其发於形气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於义理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也可引申为客观事物最基本的精神,如南朝梁 刘勰 《文心雕龙·原道》:“爰自 风 姓,暨於 孔氏 ,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 陆侃如先生作注:“道是自然之道,那么道的心应该指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在佛教中也特指悟道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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