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当为汝说
深红色的火焰宛若从地狱升起的红莲,瞬间就将药正包裹起来。
李浔砸到地面,遍布全身的剧痛使得他那才出现不久的虎躯直接消散不见,又变为了原本的高瘦身形,而施展业火的恐怖消耗也令他的面色瞬间发白。
他直接取下白纸面具,吐了一口血水,踉跄地爬起身来看向药正。
根据之前的经验,被业火沾上的人,一生所造恶业越大,则业火的威力也越大,而这药正为了炼制法宝,不知道残害了多少镇民,估计……
李浔抬头,可眼前的景象却惊得他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药正竟然顶着怒放的业火直直站立起来,那被火光照耀着的眼眸散发着不屈的光辉。
他看着李浔那苍白的面容,豪迈地说道:“天下太远太虚?哈哈哈!”
“小子,你这法术修炼不到家,火候根本不够啊,还需要练练。”
他一拍身上的业火,就好似拍着灰尘一般,竟是直接拍散了那燃烧的业火。
李浔看着眼前神色自若的药正,强行镇定下心神。
“多谢前辈教诲,在下自然铭记于心,只是我自有不退的理由。”
“那黑云在下会去解决,可前辈若要取全镇百姓的性命,就得先取了我的命。”
看着眼前顽强不屈的李浔,药正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笑道:“好,好。”
他一挥手,天空中被禁锢的黄耳犬便飘落在地,见外围的风暴依旧汹涌翻滚,黄耳也只有蜷缩在李浔的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
“李浔。”危机之下,李浔也不顾什么泄露的风险。
“你自学医开始,可有拜过师?”
药正慢慢后退,最终无力地靠在了医馆门前的大树上,他抬头看着那被风吹得所剩无几的树叶继续问道。
“并未有拜师。”李浔想了想,自从自己大学毕业以来,并未有真正意义上的拜师过。
药正慢慢滑坐在大树下,随意地倚靠着:“好,那你且听好了。”
“我十岁那年,宗族突遭病邪侵袭,一时之间,身边的亲朋尽皆病死。”
药正双眸满是回忆之色。
“悲痛悔恨之下,我毅然决定学医。”
“哪里有医术精湛的医者,我便登门拜师,十几年下来,磕过不知多少头,习得不知多少法脉传承。”
“习得医术后,我便四处奔波,哪里有病邪肆虐,我便去哪里医治百姓。”
“可不知为何,病邪好似永远不会停息一般,我渐渐地感到回天乏力,后来,我发现大规模的病邪传播往往与修行者的肆意破坏有关。”
“修行者吞食灵气,掠夺天地,自然不会生病,也压根不在乎凡人的生老病死,我看不惯他们对凡人的生杀予夺,便发誓修行,要护得天下百姓的安宁。”
说到这,药正自嘲地笑着:
“造化弄人,又是十几年摸爬滚打,反倒是让我凭借医术踏进了修行之路,自那以后,我不仅治病,也治人,尤其是一些喜欢妄造杀业的修行者。”
“后来百万疫鬼叩边关,病邪肆虐边境十六州,我听闻此消息,便立即动身前往边关,誓要击退那些病邪疫鬼。”
说到这,他用那闪着精光的双眸看向李浔:
“你没去过边关吧,我见过你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我亲眼目睹了百万如宝塔般高大的疫鬼在地平线上连成一片,踏着地震般的脚步冲向雄伟高耸的白骨关,我看着域外天魔在边境的高天之上垂下无尽触手,无视撕裂苍穹的法术攻击,肆意掠夺万物生灵。”
药正的眼中再次充满了落寞与失意。
“那一战,我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我再次失去了所有,甚至更多,朋友、先师,以及我所想救下的所有人。”
药正缓缓抬起双手,开始剥离身上的法宝,每取出一份法宝,他的气势就陡然下降一分。
“从边关退下来后,我便开始思考如何精进医术。”
散发寒气的冰块应声而落。
“最终,我决定倾尽所有战功与积蓄,走遍天涯海角,购置四份材料。”
散发橙黄光辉的光团跌落在地。
“然后将我这些年刻意提取出的六份病邪本源分别封印在其中。”
说着说着,他突然咧嘴一笑:
“哦对了,本来想买六份的,可惜最后实在无有余钱了,只得以自身为容器,将剩下的两份病邪本源储存祭炼。”
不一会儿,药正好似迅速地苍老了几十年,皮肤开始干裂开来,细微而不息的风开始从那皮肤开裂之处吹出。
“我透出消息,让众人来抢夺走法宝去使用,通过法宝暗自记录他们的攻击与目标伤害情况,我便能让他们替我收集到足够推演出病邪演化规律的讯息。”
药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干枯衰老的身体。
“只可惜,时间已经不够了,自白骨关疫鬼一战,我已是身受重伤,全凭意念支撑,后来选择用自己身体去祭炼两份病邪本源,弄得身神两衰,更是时日无多。”
药正的这番话,令李浔心中大为感叹,只是他又回想起来了云溪河底那无数的尸骨。
药正看出了李浔眼中的不忍与思考,他继续低声说道:
“你若有慈悲之心,自是最好的,可你亦须记得,为医者,既要有菩萨心肠,更要有阎王手段,猛药去疴,刮骨疗毒,不可犹豫。”
药正两手一摊,低声说道:
“算了,你以后若有空,就替我去白骨关看看,也不需你上阵厮杀,只要能在后方医治兵将,便足矣。”
李浔点了点头,心中翻涌起一股难言的感受,一种对于这个前辈的敬仰,与那对于同道者的惋惜,他朝着药正一躬身,抱拳说道:
“李浔,铭记于心。”
“我计不成,乃天命也,如今六份邪气本源已经祭炼完成,你且帮我融合领悟它们吧,看看能创造出什么厉害的医术出来。”
“李浔,替我去看看,我这自创的医术,究竟能否降伏这世间的病邪。”
药正浑身好似失去了水分一般,皮肤干裂,又被体内吹出的狂风吹散。
但即使如此糟糕的身体状态,他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地看着李浔:
“我死不足惜,只是你先前说要与我交流,那可有什么宝贵的经验说与我听听。”
李浔想着药正心心念念这六邪之气而不得一见其根本,心念一动,连忙说道:
“在下……弟子早年间偶得一本医学着作,或能给先生解惑一二。”
药正听到“弟子”二字,突然开怀一笑,可一听到“医学着作”四字,又感到些许失落,毕竟这天下能找到的医书他都翻了个遍,又有什么他没看过的?
只是他也不说话,随手拨开从树上掉落到他头上的树叶,合上眼眸就静候李浔的话语。
李浔缓步走上前去,庄重地跪坐在地上,面朝药正,也面朝这颗干枯的杏树,更面朝这片混乱的世界,轻声开口,缓缓念道:
“书名《伤寒论》,作者名为…”
“张仲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