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去
而在这空旷的猿窟之中。
数十个即将成为术士的孩童都聚集在中间，享受着数千仆役的伺候。
至于他所居住的地方，是在一层的边缘之处，是连凡人仆役都不去的地方。
那些弟子与风歧来历基本相同，都是石猿老人亲自救回来，与那黄芽山有深仇大恨的，每年都会有一批送来，只是突破灵身之境后，便会被派出去，再加上因修术而死的，剩下的孩童弟子并不多。
而这些凡人仆役基本上三五年就会换上一批。
死掉的，当然都是死掉，然后被割取身上异物了。
毕竟在这方世界，若是没有被黑日污染过，那还算得上一笔财富，而这些被黑日污染的人，就一点都不值钱了。
似乎是风歧的和善给了抚平了此人心中忐忑，他终于流畅道：“回大人，小的进猿窟两年了。”
“嗯，你们都是一个村的？”风歧指了指那些躲在迷雾中的男女。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悲戚：“是的大人，我们本来都是野民聚落成村，直到那日黄芽山的术士争斗，打塌我们的地窟，阖村近百人，如今只剩下我们十七个人了。”
说着男人眼中泛起仇恨之色，与此同时，他眉毛上的两只翎羽便显得愈发鲜艳。
“又是黄芽山……”
这个名字一出，他体内被镇压的金鹤便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鸣叫，鸣叫声中满是恨意。
正是原身记忆中那些关于黄芽山的恨意翻涌。
满目仇恨的男子被猛然间惊醒，他显然是听懂了那声音中的仇恨，满目希冀的看向风歧。
风歧冷哼一声。
体内好似顽石一般的白眉老猿骤然睁眼，压住身下恨意勃发，尤其是多出来的那双金翅不断扑腾的四翅金鹤。
风歧不禁沉吟。
“黄芽山”这个存在就好像是这整个猿窟的苦主，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甚至一听见这个名字，那些原身的记忆便也能够更快的融合。
而他来的目的亦是如此。
他前世体弱，从来都不能大快朵颐，无数次羡慕的看着健康之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今躯体强健，自然要感受一番。
同时，也是想要找些人说说话，即是加深自己对这世界的了解，同样也是加快那些记忆融入，以免一会领取灵材之时露了马脚。
毕竟那记忆被他割裂的七零八落，想要融合贯通，还是要些时间的。
本还想多留一会，没想到一提这个名字，竟会触动那一半入他体内，一半被打入术种意志的残魂，使术种动荡，从而引动他的记忆融合。
风歧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诀窍。
“行了，你们吃饭吧。”无视了男人希冀的目光，风歧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对这些人的悲惨遭遇并没什么触动。
老道爷曾说，他这个人薄情冷性又心怀大欲，是天生一颗魔心。
若非久练《白猿定寿拳》定性，迟迟早早折腾不死别人也要折腾死自己。
本想教他长读道经，渡化魔性。
只是无奈后来大病无神，精力不济，每每读不了几句就头痛欲裂，才遗憾作罢。
但现在不同了，他魔性勃发那又如何？
这个术士的世界里，正常的人才不正常！
……
“这小子，到底在干嘛？”狭窄昏暗的洞道之中，鸟头侧耳聆听，面色愈发怪异。
前方一声声能够穿金裂石的鸣叫声自风歧体内发出，在狭窄的洞道内不断回荡，好在这洞道一节节蜿蜒曲折，能够将声音封存在其中，不至于惊动他人。
但在他秘术之下，却愈加清晰，他听得懂那鸣叫声中近乎凝成实质的恨意，声声刺耳，甚至让他不由得加强秘术探听。
似乎自从突破之后，他这位做了十年邻居的陌生人就彻底性情大变，总是能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在石室中的凛然杀意如此，现在不断激发自身恨意亦是如此。
这让他心中满是疑惑，也不知是否该上去接触。
而在两条狭窄洞道之外，石壁上的手臂粗壮的长明烛火疯狂晃动，好似有风凭空略过。
风歧在心中一遍遍念诵着“黄芽山”这三个字，感受着脑中记忆也愈发顺滑融合，而四翅金鹤也愈发狰狞疯狂，四翅乱舞，身上一道道伤口露出，黑血流淌，乃至圆目淌血，
甚至连那端坐镇压的白眉老猿也开始随之晃荡。
“差不多了。”他心中明了，不在心中念诵“黄芽山”三个字。
与此同时，白眉老猿起身，演练《白眉定寿拳》彻底镇压四翅金鹤。
“嗯？”
正在此时，白眉老猿威势正盛，风歧突兀的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窥伺感。
“有人在跟踪窥视我？”
他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的往前走着。
心中却生出怒气，那黑日的注视刚刚消散，又有人来跟踪他！
会是谁呢？
一个个存在在他脑海中闪过，却又一个个去掉，毕竟原身困顿十载，又有什么人会在乎一个废物呢？
那就是突破境界之后遇到的。
羽眉男人？不对，他一个凡人，没这本事，真要跟踪早就被发现了。
这猿窟的管理者？他心中浮现出一只小巧石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他没必要，而且若是他有心窥伺又怎么会被我发现？
那就是……隔壁的那个醉鬼师兄？
他想起那个和他并称废物的人，以及那旺盛的灵性。
是了，自己突破那么大动静，惊动他也正常，只是不知道为何要跟踪自己。
不过不论什么目的，也不应该跟踪自己！
他轻轻拂过头顶鹤首冠，那殷红丹顶之上顿时飘洒出红色粉末。
金凤灵鹤虽擅金风二力，但同样也是丹顶鹤。
鹤顶红，剧毒之物！
更何况他将原主恶毒恨意填充，就算不能直接毒死这跟踪之人，也够他喝一壶。
至少能做个标记。
等他领了灵材，巩固了境界，再回来找他。
小小猿窟，不论是谁，他都跑不掉！
风歧催动术种，身后白金大氅似羽翼招展，顿时两股飓风生出。
一道向后，带着飘散在空中的鹤顶红粉末席卷而去，一道向前，架着风歧脚步，飞速狂奔。
“嗯？又整什么幺蛾子？”
两条洞道之外，金鹏听着风歧那边动静刚歇，将那秘术灵耳收起部分，便又听见狂风呼啸之声，那小子竟飞速向前跑去。
他下意识催动术种，双臂伸展间生出金黄翎羽，如雄鹰击兔般向前追去。
正此时，便见一道带着殷红之色的飓风迎面而来。
洞道狭窄，他仓促之间根本躲闪不及，连忙挥舞双臂挡在身前，金黄翎羽之上溢出浩荡灵光，好似一面金黄大盾竖在身前，抵挡住那怪异之风。
“滋滋。”
殷红的风却无孔不入般，顺着头顶流过盾牌。
好像猩红烙铁躺在肉上一般，发出侵蚀之声，金鹏屁股一阵剧痛，发出一声惨烈的闷哼。
“好小子，没想到老子终日打雁，今天竟让雁啄了眼！”
金鹏当即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识破了形藏。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子竟这般大胆，在猿窟之中都敢直接动手！
他不禁对这位熟悉的陌生人有了新的认识。
……
一个广阔的大厅之中。
穹顶之上嵌着一枚硕大珠子，洒下温和莹白光芒，将洞厅都照的亮堂。
四面八方的洞道汇入这座宽广的洞厅，就像是一张密结的蛛网。
风歧从蛛网的一角进入中间。
宽阔的洞厅之中人流稀疏，大多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少年，虽然身上同样生出各种羽毛之类的，但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的羽毛之类整洁有序，自有一股华美之气，而身体更是强健无比，一个个意气风发，与洞道中所遇到的那些被污染的形销骨立的仆人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大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高大的石像，是一只形貌狰狞的石猿，但诡异的，那石猿脸上却显现出慈祥之色。
每一个少年看向石猿的眼神都会变得亲昵、崇敬。
看见这一幕，风歧脑海中顿时涌出一股亲昵之情，随之相伴的，是一幅幅场景。
那是来自原身的记忆。
那是一个高大健硕，好似岩石雕刻而成的身影，他用粗粝却温和的声音对风歧和与他同样大小的童子们讲述着此间修行。
那健硕身影语气意外地温和：“我名石猿老人，从今天起便是尔等师傅，救你们回来，是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遭遇——被黄芽山迫害！
那黄芽山仗其势大，驱使野术士不断屠村劫掠孩童，只为了当做药童用来炼丹。你们，你们的父母，我，我的父母，都是被他们所迫害！
但所幸，我逃了出来，并且成为了术士，所以我将与我有相同遭遇的你们带回来，教你们灵术，帮你们成就术士，到时候我们一起推翻黄芽山！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一个个五六岁的孩童眼中尽是赤红仇恨，高声疾呼。
“好了。”石猿老人满意点头后，摆摆手：“想要报仇，就先要成为术士，今天开始我就教你们如何成为术士，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们，黄芽山势大，所以你们必须遵守规矩，最重要的是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出这猿窟。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稚嫩的声音异口同声，竟带上了些同仇敌忾的气势。
石猿老人满意点头：“修术第一则，你们要谨记，术士非人！一旦开始修术，生命从此拔升，与那些孱弱的人类从此绝缘。
修术第二则，便是凡修术者，皆有代价！
随着生命的拔升，你们的形体可能会发生重重变化，但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舍弃自身的肉体身形，因为它是你们茫茫术士之路上的锚点，也将是囚禁无数诡异庞杂力量的囚牢！”
“而欲要修术，便先要习练蚀文，蚀文乃术之骨、术之形，术之表！
天地茫然之初，险地处处丛生，这便是天地力量淤结之处，亦是天地之病瘤之所在，但术士先辈却从这病瘤之中总结出一枚枚玄奥蚀文，以蚀文载道、载法、载理。而后深入病瘤之中，取其力量借蚀文融入己身，化身无所不能的术士！
所以你们修行，便要从选择一枚蚀文开始。”
见众多童子听得如痴如醉，石猿老人一甩袖，便见半空中浮现出一枚枚玄妙符文：
“切记，蚀文乃载道之文，一旦选择便绝不可更改，并且一定要将之吃透，才可以开始凝结术种，否则术种失其形骨，道理便歪了，术种也就废了，运气好些的还能用出几分力量，运气不好的，便是惨死当场！
只是怪为师私心复仇，因此只收集了这些黄芽山流传出来的术种蚀文，只为尔等日后能够彻底颠覆黄芽山，报仇雪恨。”
说着，石猿老人紧盯着众多童子，见他们都如痴如醉的看着那一枚枚玄奥符文，面色微暖。
风歧看着记忆里的画面。
原身陶醉的盯着那一枚枚状若禽鸟的符文中，那只形态优美，状若灵鹤的符文。
此时他的眼中还没有什么仇恨，有的仅是灵动的好奇和向往。
这时，石猿老人将符文一收，迎着众多童子的目光道：
“而后，便是灵材之选择！灵材者之中蕴含灵性。
所谓灵性者，乃是生灵存续之所在，凡所生者，皆有其灵，而术士修行便是夺灵、化灵之路。
亦是术之肉！术之体！术之心！
术士一途发展到如今，早已不止从天地病瘤之中获取蚀文，而是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乃至所思所想，无所不取。
而凝结术种便需要以与蚀文相适应的灵材之中攫取灵性，但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灵性乃是灵物周身性灵所系，因此不但蕴含力量，同时也饱含着无数顽固执念。
术士凝种修行，便需要与那些灵材之中深藏千万载，深入身躯、血脉，乃至灵魂的执念对抗。一旦对抗失败，自身意志为灵材执念所夺，便只剩下灵染一途！灵染者，神志崩毁，躯体化作灵材，只剩下被收割一途。
甚至更有禁术可以将这些灵物加以培养，使灵性媾变，拥有更加诡谲的力量。但还是那句话，预先取之必先予之，若以禁术培养灵材，那降服执念之时，便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但切记！吾等术士，要以人控术，而非以术控人！
因为吾等，才是术之魂！”
“直到蚀文灵材齐备，便可尝试凝结术种，一旦凝结术种成功，便可称之为凝种境术士！”
“而凝种之境有三，曰灵种，曰灵身，曰化胎……
但切记，修行一途，步步艰险！须得小心谨慎，一旦灵染，便是身死道消，一生功果为他人造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