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旧情难舍,其势必分

王小峰来到深圳酒店105号房间找到梅小姐。她一身素装，面容有些憔悴。数月不见，彼此各自经历了诸多艰险苦难，从外貌到精神都有了若干变化。而今风雨过去，夫妻重逢，四目相视，悲喜交加，忍不住抱头垂泣，不胜其哀。一阵激情拥抱之后，彼此拭去眼泪，分别落座，互致问候，互相安慰，转悲为喜。

小峰看见女儿梅影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禁不住鼻子一酸落下几滴眼泪来，连忙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贴在胸口，低下头看着她的红红的脸蛋，逗她玩耍；不料数月不见，梅影已经与他认生，又哭又喊，挣扎着不肯在他怀里。梅小姐只好接过来，说：“他是爸爸，怎么不认识了？”哄劝了好一会，待她不哭了才放下来。梅影依偎在妈妈身边，依旧望着小峰，似乎在回忆、辨认他是不是爸爸。这让他想起初回到芸姐那里虎子见到他的情景，多么相似啊！心底不觉涌起一阵酸涩，让他又想起了虎子和芸姐。

梅小姐看着小峰略显消瘦的面容，回忆起数月前那场海上走私生意被查被抓的惊险一幕，歉疚地说：“是我消息不灵，布防不周，害得你受苦了。”

小峰摇摇头，叹息道：“都怪我事情没做好。可惜那几十万元的货就这么全抛了，让你损失惨重啊！”

“几十万元的货抛了，还是小事，只怕经过这场事故，我们都入了海关的黑名单，这里的生意我们今后就没法再做了！”她想的似乎比王小峰更加深远。

“这种生意我是不能再做了，也实在不想再做了。释放时，我们几个都写了保证书，按了手印，这就算留下了印记，有了前科，行动就有人盯梢；要是再逮住了，数罪并罚，只怕小命都难保了！我是独子，还要留着这条小命为爹妈养老送终呢。再做这样的事，你只好另找别人干了。”

“这种生意，我想暂时我也不好再做了。我通过内线询问了一下，尽管审讯时你没有承认受我指使，但海关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你想，虽然我不在现场，他们没有抓住我，但是，你被抓住了，你是我的人，又是我的丈夫，他们自然认定是我指使的。听说，缉私队正在布防抓我。内线的朋友害怕牵出他们来，叫我远走高飞，不要再出现在深圳一带。我这次从香港回来也是暗中来的，没敢在公共场所抛头露面，连那些老人员都没叫他们知道，只通知了你。”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没有计划，所以叫你来商量。”

“我的意见，咱们别做这种生意了，太危险！虽然赚钱多，来得快，却是刀尖上跳舞，拿命在玩，不知哪一会，连人带钱就彻底玩完了！咱们还是把钱拿出来，搞个实业，合法经营，无论赚多赚少，落个安全，安稳。”

“晚了！海关已经盯上咱们了！逃还怕逃不掉，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办企业，这等于自我暴露，自投罗网！”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带你出境，到国外躲一段时间。凭咱们这些年积累的钱财，逍遥一阵子还没有问题。以后干什么，看看情况再说。我们毕竟是夫妻，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不问，一个留在国外逍遥自在？”

梅小姐看着王小峰，等待他回答。小峰一时无言。他低下头来，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抬起头，对着梅小姐摇摇头说：

“我不能跟你出境。我家里还有年迈身残的父母亲，等着我回去养老送终。你是知道的，我是独子，兄弟姊妹没有一个；如果我走了，父母亲就无法生活。”

梅小姐说：“这不难，我们临走留一笔钱给他们，足够老两口生活一辈子了。”

“不，不。我还是不能跟你走。我来的时候，父母亲怕我再做走私贩私的生意被抓，一起拉住我不放，说我若是走了，他们也就不活了，一条绳子勒死算了。我一再说，到深圳看看女儿就回来，他们还是不相信，直到我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保证看过梅影就回去，他们才勉强同意放我来。我若是跟你出境不回去了，他们大约就真的活不成了！岂不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害了自己的父母亲？”王小峰说着竟流出眼泪来。

“家里，你丢不下父母亲，这边，难道你就能丢下女儿？一旦丢下了，大约这辈子你就再难见到梅影了，难道你就不想念？”

“怎么能不想念？梅影也是我的亲生女儿啊！你如果带着不方便，就让她跟着我回家吧，全家人都会好好待她的！”

“这不行！你走了，我就梅影一个亲人了，她必须跟着我！”

王小峰爱怜地看着梅影，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我看，你也未必一定要出境：深圳海关只是怀疑你，他们没有确切证据，又没有发通缉令。你就带着梅影到其他地方生活。中国之大，离开深圳，谁认识你？他们又到哪里找你？我也好去看看梅影。”

梅小姐听了连连摇头：“这绝对不行。我与你不同，我是首犯，责任重大，必须出境。树大了难免招风。这些年，我做了几次大案，影响巨大，海关早已经注意上我了，只是我在幕后，又有内线报信，一次次逃脱了。这次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惊动了整个深圳海关。虽然我没有被抓住，但是，你被抓住了，等于，我已经暴露了，一旦捉住，我自然要比你们处罚得严重。我完了，我的这些财产就全完了，我们的女儿也就完了！国内我是呆不住了，我必须到国外避避风头。我看，你还是跟我出去得好，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一旦分开，也就不是一家人了。”

王小峰听了连连叹息，却沉默不语。他知道，逃到国外去，就等于叛国，抓回来这辈子就彻底完了；他完了，牵连虎子也完了。他无论怎样穷困，绝不能做这种背国忘祖的事。

梅小姐也看出小峰的心意，狠了狠说：“咱们都是聪明人，也用不着明说。我必须出境，才能保证母女安全，财产安全。你是公开放出来的，暂时是安全的，不会有事。看来你是不愿意出去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夫妻一场，好聚好散。既然咱们已经无法共同生活了，就干脆离了吧。你回家还有前妻和儿子陪伴着你，不致孤独。我就只有女儿来陪伴我了！”说着溢出两滴眼泪来。

梅小姐把一式两份已经打印好、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推到小峰面前说：“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到政府部门办理离婚手续，咱们就协议离婚吧。”小峰想，她果然精明过人，看来她早已猜出我的心事了。但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他接过协议书大略看了看，上面只是说，夫妻因长期异地分居，习惯不同，感情不合，无法继续共同生活，因此协议离婚。并未提及孩子和财产归属问题。他知道这两件事情最重要，她下面肯定要和他说及。她尚未提，他也不便说，只是低头不语。

梅小姐见小峰低头不语，看出他的为难，便说：“离婚是件彼此都痛苦的事情，特别是我们，并非感情不合，而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你不忍，我同样不忍。但是，既然离婚了，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免得以后彼此有遗憾。梅影是我一手带大的，不管情况多么艰险，我要始终带着她，不离不弃；今后她也是我生活的唯一依靠，必须跟我。你家里有儿子，虽然你和前妻离婚，但儿子是你们共同的，这一点不会变，将来儿子会为你养老送终，你不会感到孤单、老来无靠。家庭财产，有我以前积聚的，也有我们结婚后，共同打拼获得的，都在我这里。你说个数，我尽量满足你。”她依然大将风度，或者是对王小峰的牺牲给予补偿。

小峰叹息道：“咱们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的，好不容易才得结婚，没有想到我们的婚姻这么短促就结束了，实在不忍！但是，想到彼此的实际情况，也只得如此，才能两全。梅影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分离尤其不忍，但是想到你今后远居异国他乡，生活孤独无依，还望依赖女儿得以安慰，我只好忍痛割爱，同意她跟着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好好培养她读书成才，长大后，好好干一番正当事业，不要再走你的路子。”

梅小姐含悲忍泪说：“我是不得已才入此道，一日为盗，终身是贼，不好回头了。你放心，我就是再艰难，也要好好培养梅影读书，绝不会让女儿再走我的老路。”

王小峰听了点点头说：“但愿女儿有一个更加美好的前程！财产问题，我没有大的要求，够我一家今后生活的就算了，你就看着办吧。”

梅小姐看着王小峰问道：“看来你是决意改邪归正、不再做这种生意了?”

王小峰点点头：“不做了。我已经有了前科，入了黑名单，行动有人监视，不好再做了。也不想再做了。实在太危险！我还想留着这条小命为父母养老送终，看着儿女长大成人呢。”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何以为生？”

“回家后，我只想正正经经做些事情，做点小生意，或者办个小工厂，赚点小钱，养家糊口，不敢再冒险。”

“这样也好，免得再出危险，我在外面也就放心了。你不是想办实业吗？我满足你的要求，给你五百万，回到家乡做生意，或者办个小厂子足够了。有了一个经济实体，一家生活也就不愁了。”

说完，她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这里面有五百万，全国通兑，回家再提吧。”

王小峰说了声“谢谢”，拿出笔来，迅速在两份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把一份递给梅小姐。

梅小姐看了王小峰的签字，说：“我们是协议离婚，双方签字就是证明。无需到民政部门办理离婚手续了，我怕牵出我来，引发意外。你在这里也要行动谨慎，我劝你尽快离开，不要去找那些马仔打听情况了，以免有危险。”

王小峰点头答应，随即把协议书折叠好，收进包里。

一切办理完毕，双方都觉得若有所失，又觉得意犹未尽。王小峰看着梅影说：“让我和女儿一起照张相吧，想念了，也好拿出来看看。”说着他坐在梅影旁边，让梅小姐给他父女俩照了张合影照。拍照完毕，梅小姐说：“一家就要分别了，以后不知还有没有重逢之日，我们就照张全家福吧。”于是她调好焦距，然后坐在王小峰身旁，把梅影放在两人中间，又拍了一张三人合照。

当晚王小峰和梅小姐在酒店住了一宿，多日想念，旧情缠绵，难舍难分，不必细述。第二天一早梅小姐就带着女儿梅影告别小峰，离开深圳，返回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