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元的使命
皇城外八十里,猰貐山谷深处。
肥沃的黑土滋长出格外茂密的丛林,浓郁的绿色娇嫩欲滴。
突然,丛林绽开了一个黑洞,刹那间,草木摧折,伴着一声刺耳的尖啸声,一大团暗红色的气流裹挟着一股磅礴之力猛冲出来。
刺耳的尖啸变成了诡异的啼哭声,汹涌的气流散尽,露出一个小山般的庞然巨兽:猰貐。
这上古巨兽浑身披着暗红色的长毛,椭圆形的头颅末端居然是一张类似苦悲人脸的面孔。
两颗不停滚动的眼球陷在层层叠叠的眼睑中,眼球核心是暗绿色的狭窄竖瞳。额头中间还有一块椭圆形凸起,乌青色坚硬的角膜不时翻动着,偶尔裂开,在这个位置居然还有一颗眼球。
哇……猰貐发生婴儿啼哭一般的叫声。
它乌青色的嘴唇外翻,露出骇人的牙齿,上门牙和犬齿呈獠牙状,下门牙像铲子一样向前面平行伸出。
一团暗红色的荧光散发着妖艳无比的光晕,在猰貐的眼前跳跃着。
这暗红的光团刺激着猰貐,令它感到愤怒、狂躁,还有……恐惧。
红光跳跃着,猰貐紧追不舍,上古巨兽的威势惊人,兽体未到,前方的草木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压倒,猰貐诡异的啼哭声转为呜咽,它张了一下嘴,淌下一大滩口涎来,黑土冒起了黄烟。
那团暗红的光一路跳跃着,就像在不停的戏耍和刺激猰貐,这头久居深潭的上古巨兽在蛰伏了无数年后第一次走出了山谷。
前方不远,一条蜿蜒的官道通往一个村落,午饭时间将至,村中正升起袅袅炊烟。
红光像个猩红的舞者径直奔向村落,猰貐追逐着红光。巨兽晃动着椭圆形的庞大头颅,暗绿色的竖瞳渐渐浸染成赤红色,状如人手般的前爪末端,青黑色的爪尖深深抠进地里。
猰貐长嚎一声,向着人类村子奔去。
……
来府西院,树荫遮蔽的宅院内,午饭即将开席。
一间宽敞的厢房作为餐厅,侍者川流不息,在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还备好了琥珀色的米酒,这是米酒中的上品,菜香和酒香弥漫。
酒菜即将备齐的时候,已有侍者去三个房间招呼。
穆青早就饿了,最先蹿出房间,正看到嫚儿走过来。
嫚儿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窄袖衫袍,腰系蹀躞带,穿着黑底镂纹的六合靴。虽然侍者给她备了襦裙,嫚儿却选了这套胡服。
俏丽的嫚儿身着胡风男装,明艳之中多了几分飒爽,看得穆青眼都直了。
元族女孩大多带有兽的特征,在人类看来,近乎妖,像嫚儿这样漂亮的,充满了奇异的美感。
嫚儿被穆青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刚要说话,却见白元那间房的门开了,走出一人。
嫚儿和穆青同时惊愕的盯住了这人,因为这人从白元的房间走出来,却不是白元的模样。
这人宽额、浓眉,眼神内敛,脸部线条十分柔和。身材高挑,穿着圆领窄袖袍衫,胸前领口翻垂,腰系革带。
见两人目光疑惑的望着自己,这人笑了,步履矫健轻盈,很快到了两人面前,拱手道:“嫚儿、穆青,我是白元,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换脸术?穆青惊愕,不对,应该是戴了人皮面具。但……如果之前他戴的是面具,那面具也太逼真了吧!
“没错,是白元大哥。”嫚儿笃定的说,向着穆青点了点头。
白元单手按着胸口,歉意的笑道:“如假包换。我为何先前顶着别人的脸,一会儿就向两位解释,我们先入席吧。”
等三人落座后,白元告诉有些不知所措的侍者,他自会向来大人解释,他们自理,不需要侍者侍宴,让侍者都退下。
来俊臣之前吩咐过,这院子里的三位都是有大能的异人,侍者哪敢多语,赶忙躬身告退,在外面关好了房门。
白元端起一个酒盏,笑道:“我先自罚一杯。”
穆青抬手劝阻:“小心!须防酒菜有毒。”
白元将酒端近,嗅了嗅,嫚儿则拿起一根筷子在酒液中搅了搅,随即放入口中。
穆青见嫚儿这样试毒,觉得这元族女孩好傻,刚要开口,却见白元和嫚儿都笑了起来,白元将酒盏中的米酒一饮而尽,咂了一下嘴。
“好酒。”白元赞了一句,他环顾两人,“俗话说,相聚便是缘分。现在终于有机会和两位坐在一起了,愿意聊聊吗?”
屋内安静了。
片刻之后,嫚儿先开口了:“之前来大人问过我的来历,这个确实不能说,其他的,我都愿意聊。”
“那就好。”白元自行满上,再次端起酒盏,“谢嫚儿。”旋即一饮而尽。
嫚儿爽快的端起酒盏,也一仰脖儿干了。
穆青有点跟不上这两位的节奏,看来自己怀疑酒菜下毒是多虑了,他被两人的豪爽感染了,于是端起酒盏,“我本来觉得,相逢何必相识,事了拂衣去,彼此相忘,莫问来由,这才够洒脱。现在却觉得,和两位聊聊,一定也很有趣。”
嫚儿撇嘴道:“耍剑时话就多,喝杯酒也这么多话。”
穆青赶忙将酒倒入喉咙,他不擅饮酒,这下子喝得太急,被呛了一下,连连咳嗽,酒席间一片笑声。
三人互报了年龄,白元二十三岁,穆青刚满二十岁,嫚儿十七岁,白元最年长。
论能耐,也是他最大,在地宫事件中,无论是面对丘神积,还是应对来俊臣,都是他出头,三人之中,自然以他为首。
白元再次斟满酒盏,敬两人道:“危急关头,最显品性,两位临危不惧,我很钦佩。”
三人举杯共饮。
有酒助兴,气氛很快热烈起来,嫚儿道,“我喜欢白元大哥现在的样子,之前那张脸太稚嫩了,明显和白元大哥的行事气质不符。”
穆青很好奇白元是怎么换脸的,催着让他解释。
白元将酒盏往旁边一推,“好,说正事。我先解释一下留在这里的原因。”
“来俊臣在利用我们,大家都明白,就连他自己也没想掩饰。”
“地宫事件的全貌还不清楚,但绝对触及了当朝的机密,我和嫚儿如果就这样走了,跟我们一起出来的那些人就惨了,来俊臣不会让他们活着的。”
“我和嫚儿也卷入了地宫事件,理应和那些人被一样对待。既然所有涉案者都不能走,我们就先留下,看来俊臣怎么处置。如果那些人必须死,他就必须对付我们,如果那些人可以活着,他肯妥善安置的话,便能借我的力。我不知道来俊臣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形势摆在这儿,变成狼人的丘神积逃了,一定会找来俊臣复仇,他表面镇定,但心里一定怕得要死。他一心想拉拢我们,保他安全,对付那头狼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反倒得罪我们呢?”
“哦,我明白了。”穆青恍然大悟,“你们俩是故意被抓入地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揭露这个罪恶地宫的真相,拯救那些无辜者,结果碰巧遭遇了这些酷吏们狗咬狗。白兄,你刚才故意跟来俊臣要银子,也是在试探,这家伙果然是在极力收买我们。”
“呃……还真不是。”白元对穆青这番自行脑补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了一眼嫚儿,发现元族女孩的表情也有点哭笑不得。
白元不想让穆青失望,但更不愿意装这种逼,所以决定实话实说,“我确实是被抓进去的,具体经过容我稍后详细说,我也确实想逛一逛皇城,遇到好吃好玩的就买一些,所以真心需要钱,只是没想到来俊臣给了这么多。”
穆青语塞,白元跟他仰慕的英雄豪侠不太一样啊。
嫚儿接话了:“白元大哥说的没错,我站在来俊臣身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和念头,他死里逃生,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怕又痛,都快尿裤子了。白元大哥救了他,我治好了他的伤,他很惊喜,当时就打定主意要留下我们。别看他摆出一副大官儿的架子,其实白元大哥就算提再多的要求,他也会接受的。他指望我们保命呢,所以肯定不会在酒菜里下毒害我们了。”
穆青不服气,他不惮以最险恶的用心揣摩这些酷吏,“万一他用的是某种特殊毒物,一时半会儿不会毒发,又或者是他手握解药,借此要挟我们呢?”
白元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你想啊,来俊臣可不傻,眼下他急需我们的力量,关键是他不清楚我们的本事究竟有多大,没把握的事他轻易不会做,所以眼下他是不会贸然对我们下手的。他现在做的,都是希望收买我们,极力搞好关系。”
穆青叹了口气,“白兄,你为了保全地宫中那些无辜者的生命,委屈自己与来俊臣周旋,我很佩服。只是和他这种人走到一起,传扬出去,我们就成了酷吏的帮凶、走狗,名声可就毁了。”
我有什么名声?我也没觉得自己委屈了,现在就很享受啊,白元心想,这个穆青说话有意思,他好像活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里,似乎有点儿分裂,于是调侃他,“那狼人追杀来俊臣的时候,不是你在奋力保护他嘛,你的名声岂不是坏了?”
穆青苦笑了一下,“这是我的任务,没办法。先前,嫚儿说别问她来历的时候,我也想插上一句来着,我愿意和大家聊,但关于我的使命别问太多,我有时……可能会身不由己。”
白元爽朗一笑,“理解,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和秘密。其实我也有个使命,必须置于一切之上的使命: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很特殊的生命体。这个特殊的生命体,和我一样,都是初来乍到,所以跟大家都没有瓜葛。我必须完成这个使命。除此之外,我应该蛮好相处的。”
“很特殊的生命体?”嫚儿沉吟着重复了一句,“白元大哥,能详细说说吗?”
“当然。”白元本来也要细说的,他想和两人交朋友,也是他提议大家坐下聊聊的,理应他先说,自己之前一直顶着别人的脸行事,也应该尽快解释清楚。
“这个特殊的生命体没有名字,姑且叫他黑子吧,我初到元大陆是在一个山谷中搜寻黑子,至于说为什么会到那个山谷搜寻黑子就实在无可奉告了,不是不信任二位,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到元大陆,第一站就是那个山谷,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黑子,我能感应到他。”说到这里,白元环顾两人,“听起来很奇怪是吗?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情况。”
怎么上来就直接说使命,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那一身本事又是跟谁学的啊?不先交代一下吗,这才是穆青最想知道的。
他刚想开口,就被嫚儿打断了,“白元大哥,我相信你说的话,你在山谷中找到黑子了吗?”
嫚儿似乎是凭某种感应判断的,不像穆青讲究逻辑,白元对她的‘贸然’相信以微笑回应,冲她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我在山谷中搜寻了两天两夜,却一无所获,到了第三天午后,我出了山谷,望见远方巍峨的皇城,打算进城看看,于是走向通往皇城的一条官道,靠近官道时有一片树林,这时,我看到官道上走来了一支队伍。”
“那是一支押送犯人的队伍,他们一定走了很长的路,许多犯人的鞋都磨破了,身上血迹斑斑,样子很凄惨。”
“当时是下午,临近黄昏,天色有些阴暗,行进中的队伍忽然停下了,几个衙役在一个领头官差的带领下围住了一个戴着枷具的中年人,随后就听见一声惨呼,不过刚出声就被掐断了,我的目力和听力很灵敏,能听到那些衙役围住的圈子里传出嗬嗬的呻吟声和腿脚刨地的挣扎声,有人要断气了,囚犯们很惊慌,但他们被绳索串在一起,没人敢动。等衙役们散开后,中年人倒在泥泞中,脖上缠着绞索,面色青紫,舌头吐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