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是夜
第182章 是夜
“你们刚才有提到[曦光骑士团],我……我应该没听错吧?”
就像是手里捏着最后一颗糖果的孩子,安妮以混杂了期待与不安的视线不断观察着我们的表情,最后忽然化作灰暗,低下脑袋:“不,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家就连瑞斯忒丽斯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记得那么一个小小的骑士团的名字呢?或许是我想太多,所以听岔了吧……”
她说着,重新拾敛起散落一地的木柴,将其堆积在一处。
我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离沉默着的安妮最近的希卡莉轻轻点头,主动和她搭话:“安妮亲,你是有在哪听说过那个名字吗?”
抱着膝盖沉默了一段时间,看着点燃后安静燃烧的火焰,安妮静悄悄地开了口。
“……曦光骑士团……那是瑞斯忒丽斯里每一个孩子都能够清楚知晓的名字,是王国最为骄傲的第一骑士团。他们英勇善战,又战无不胜,忠诚而又谦卑,是高洁如同黎明晨曦般照耀王国每一寸土地的光荣骑士。
“每一个习剑的剑士都以被选拔加入曦光预备骑士团为荣。”
“听起来能够加入其中的都是一把好手。”深雪冷静地做出评价。
“那当然!”
安妮稍稍提高音量,引来刚从浅林中小心往回走的艾安疑惑的视线。
“有发生什么事吗?”
艾安看了我们一圈,也不在乎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放下柴堆,又把锅架上,往晃荡的水中倒入部分早已准备好的食材:“我刚去附近捡了些野果和蘑菇,不知道哪些能吃的,一会还得再确认一下。”
“辛苦了。”我轻轻点头。
艾安抬眼瞥了我一眼,又再次耐心地搅合起木勺:“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想试试看自己动手做菜。”
“咦,小艾安居然也对做菜好奇吗?”希卡莉立马转移了注意力,随后又恍然,“啊,是,听说小艾安是借住在亲戚家里的吧?那确实也没有多少能够自己动手的机会。”
好吧,这是我之前为了方便解释随口和希卡莉说的借口,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破绽。
艾安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搅拌的动作出现明显的停顿。他先是微微向我这偏了几度,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开的嘴很快又闭合,回到原位面无表情地点头,完全看不出半点想要另作解释的意思。
一顿简单的晚餐就在各怀心思的寂静中悄然度过。
尽管是第一次,艾安的手艺却还算是值得信任,虽说似乎是忘了加盐使得肉汤的滋味整体偏淡,熬住的时间稍短而略显费牙,但总体来说已是不错。
倒是安妮今天的状态明显不佳,即使在烤制肉串的时候也时有出现走神的情况。有几次还是靠得最近的希卡莉敏锐地嗅到了焦味,这才发现她居然没留意放松了手部的力量,使得滋滋冒油的肉块直接接触到腾跃的火苗,差点被撩到掌指。
毫无疑问,那些肉串都只能废弃了表面烤焦的部分。可或许是由于被整体熏烤的时间面前还不算长,没有被灼热的火舌一并将内里燃却,倒是还有少许能够下嘴的部分,带着一股非凡的鲜香滋味。
“这不就是焦了的味道嘛。”
安妮一脸不理解地看着我和深雪将那些剔除了焦黑外壳的肉块悉数下肚,面上的灰暗也因为不忍变淡了几分。
“焦香才是烧烤的真谛啊!”
之后她又是重新烤制了几串,姑且算是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准。
夜幕低垂,基本恢复了的深雪跟在安妮的身后向着临近的小溪漫步而去,说是想要更加深入地交谈些事情,还特地嘱咐我们不要随便靠近偷听。
依照外表看恰逢发育期的艾安,困倦地揉着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睛,同我们简单打过招呼后,便是独自钻进搭建起的营帐,独留我和希卡莉靠在一起。
也是,对于小少年来说,今天的一天确实是他进山以来,度过的最为惊险的日子,哪怕他在方才表现得再怎么平静,内里也终归会受到不小的震动。而在方才那顿安静的晚宴后,彼此悬起的心姑且也算是重新归了位,重新放松后感到疲惫和困倦也是自然的。
两小只又一次从我脚边出现,一边一个将我和希卡莉夹在中间。黑色的[猫]悄悄地跳起踩上我的膝盖,拉成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一团不实的阴影。
往返跑了多次的灰狼交叉着前肢匍匐于地,闪动幽光的眼眸一只微睁,明明看起来一副已经休憩的模样,三角形的两耳依旧好端端地竖着,左右探寻着是否有异常声响。
同样集群跟去溪流旁的天马们早已不见了身影,只是偶尔会从林深中传来希鲁鲁的马嘶与翅膀震动的声音,亦或是少许几声少女惊讶的尖叫。
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也能够想象到那些聪慧的灵兽亲密地摩擦彼此,又或是以两侧的双翼掀起水花,给彼此做最简单清洁时,不小心将水泼到恰巧就在附近的安妮身上的景象。
我悄悄地勾起嘴,一直绷紧的内心终于出现了一丝大局终落的安定。
“哎呀,尤米先生终于笑了。”
转头望去,完全曲起双腿,将前伸的双臂交叉置于膝盖上的希卡莉放低了头颅,微微侧着看向我,重新恢复通透之色的双眸浅浅弯起,透出一抹洁净柔和的笑意。
活泼的橘黄色穿过在散落的浅金色长发,在她的面上留下一层暖色调的阴影,又为她的身躯轮廓度上一层恰到好处的暖色勾边。在稍远处昏暗偏蓝的树影背景的衬托下,看起来就像是少女在这逐渐黯淡的夜色中也依旧闪闪发亮一样,整个人一下子都从画面中跳脱出来。
即便此时的她身上仍旧沾有一层薄灰,也没能遮掩掉多少丽色。
我有些惊叹地盯着少女看了几秒,随后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想要从随身夹缝中掏出预备好的水袋,动作稍顿,又试着抽出一丝魔力,将其凝聚成一颗略小的水球。
“姑且先简单地洗个脸吧。”我说,“等过一会再去溪边好好地洗一遍。”
“呼呼,希卡莉没事哦?不如说早就已经习惯了吧。”希卡莉得意地轻笑着,又将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向后一边拉扯,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哪怕不算小时候经常帮家里下地拣菜,之后我也一直有和曦光的大家到处冒险欸。
“只是一点浅薄的尘埃,不怎么碍事啦。”
我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只能干巴巴地表示:“但……还是变得干净些更加舒服吧?”
希卡莉思考了片刻,点头:“嗯~也是。耀姐也这么和我说过呢。好吧,那就谢谢尤米先生了。”她顿了顿,又认真地看向我,“但尤米先生自己不也清洗一下吗?同样也是灰扑扑的呢。”
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自己的身上到处也都沾满了灰迹和焦痕,刚才还真就没怎么注意到。
“但我毕竟是男人。”我满不在乎道。
“好啦,一起洗一起洗。”
小笨蛋直接将手伸进水球内,直接盖到我的面上搓揉,拿开后憋了几秒,还是忍不住笑了:“哈哈,不行,还是得你自己来。我这一弄直接就变花脸猫了。”
花脸猫还行……这样想着,我又召来了一团水团,搓成偏平状的水镜试着简单地照了下,当即黑了脸。
这脸颊两侧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拜其所赐,我最终还是不得不反复搓揉了十多遍面孔,又给小笨蛋擦了几遍,废去三条毛巾,这才勉强算是给彼此洗干净。
“真的太脏了,刚才都没注意到。”
直接点火将灰乎乎的毛巾点火烧掉,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我压低嗓音,发出抱怨。
“但现在能恢复精神还是太好了。”希卡莉笑着撑起下巴,“刚才的尤米先生可是一个超级大的低气压集合体欸~要是安妮亲也在的话,怕是我和深雪小姐那边都可以直接下雨了!”
“这么恐怖的吗?”
虽然没能理解希卡莉在说什么,但姑且还是做出了附和。
“是啦,不过现在终于好多了。”希卡莉点了点头,忽然道,“不过,我也大概知道尤米先生在担心什么啦。嗯……让我想想,之前耀姐好像和我说过这种时候要说些什么来着……
“啊对了!耀姐特地嘱咐过我了,要是有遇见这种情况的话,让我务必选择合适的时机转告你,就说:”
她停顿了下来,忽然端正了姿态,轻咳几声,压低嗓音道:“‘箱庭主,没必要为此而感到惋惜。造物的宿命即是如此,那只是一段寄宿了记忆的虚假的躯壳,终会有不得不毁坏的一天。没必要因此多愁善感,这会让你变得软弱’。”
“这可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安慰。”我说。
“哎呀,还没说完呢!”希卡莉又是匆匆变换了音调,“‘不过若是你为此而感到不值的话,那我还有另外的一件事可以告知:对于那些造物来说,躯体的消亡并不等同于真正的死亡,你所期待的存在仍会以过往的形态重新出现,并牢守已经定下的信约。’”
我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
结束了传话的希卡莉仰头仔细想了片刻,挥手兴奋地表示自己确实有一字不差地传达完毕,又是乐颠颠地看向我:“嘛,虽然说我也觉得很难过,但只要重新回到箱庭里,就又能够再次见到爱丽丝了吧?
“到时候我可一定要好好地和她说说,她做的那件事有多了不起!还有还有……”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一直絮絮叨叨之后要和爱丽丝说些什么的希卡莉忽然沉默下来,轻轻摇头:“不,我其实,一直在害怕。”
收拢起膝盖和交叉的双臂,小笨蛋将脑袋埋进臂弯中,轻声低语:
“确实,我们成功解决了危机,但也是死里逃生。最后那个大家伙要临死反扑的时候,明显是爱丽丝主动帮我们挡了枪,这才没有波及我们太多。可就算如此,大家也已经变得伤痕累累了。
“然而,这种事情不会只发生一次,万一下次冒险的时候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又该怎么办?我没有多少可堪一用的能力,即使大家受伤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但我们这一次之所以能够成功,不也是靠着你的努力吗?”
眼见少女的情绪逐渐变得低落,我不得不反过来试着安慰道:“多亏你在开战前提前开了环,这才让我们从危机中找到一线破局的希望,才能有最后爱丽丝舍身为我们断后的一击,否则的话,怕是那片盆地也同样变成我们的坟墓了吧?”
“我不要那样,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地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像最开始这只是一次开心的出游一样。
“早知道还是老老实实地沿着安全的路走就好了。”
少见地流露出脆弱模样的希卡莉使劲摇头,眼角的晶莹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向外泌出。
“尤米先生,要不等接到辉姐之后,我们就直接回到箱庭中去吧。哪怕再遇到什么危险,有三位姐姐在,总会有办法的。”
灰暗的阴影在她身后蔓延,那是火光映照下的人影,此时看起来却像是不安乱舞的妖魔。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试着将手轻轻搭在少女肩上,轻轻抚摸她的背后的长发,一段时间后,这才勉强感受到怀中的气息恢复安定。
这样想来,还有另一件令我颇为在意的事情。
“说起来,希卡莉,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开的环吗?”我问。
之前战斗的时候就很在意了,明明希卡莉对于术法的研究与认真都不及我,甚至有时连法阵都会出现无法展开的意外情况,又为何偏偏在那种时刻,会突然展开代表高位法师的象征,法环呢?
停止了抽泣,希卡莉同样也是意外地看向我,流露出懵懂的神色。
“开环?那是什么?”
我又是和她解释了一通,希卡莉皱着眉头,最后仍是以茫然回应,几番提及方才她释放的术式后,才勉强地忆起些零碎的记忆。
“我……我是不太清楚什么是开环啦。”几番尝试复现之前情况的希卡莉摇头,“不过如果说是之前的那个治愈术的话,我只是感觉到有必要在那个时候释放,所以就用了。”
“那只是个治愈术?”我真的惊讶了。
希卡莉点头:“是啊,除了虚空漫步,我也只会一个治愈术嘛。对了,倒是那时候隐隐约约地在耳边听到过什么声音,似乎听起来有点像是……呃?之前造访过箱庭的那位看起来很厉害的那位女士?”
我无言地仰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