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隐藏在暗中的
“是尸体。”
只需一眼,我便确认了眼前存在的身份。
菲菲以护食般的姿态,展翅将我盖住,浅红色的翎羽根根竖起,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颗微型的小太阳,散发出灼热的光效。
这使得我们能够清晰地确认眼前的一切。
密道外是一间不算大的小屋,似乎是闲置的工具间,墙角边零散堆叠着很多打扫与农作的器具,以及放置更换衣物的半人高的储物柜。而此时,这间小屋的门扉半掩着,恰好漏进一缕月光,一具死状略显骇人的僵硬尸体被斜倚着木柜放置,又在方才极为巧合地将投影落在密道门口。
身上正缓慢凝结出一层薄薄冰霜的尸体应该刚死去没多久,洁白的衣袍上披挂着轻薄的肩甲与护心镜,从装扮上来判断显然是今夜轮值的守卫。
新鲜的血液在寒冻的空气中凝结成几根细长的棱柱,悬挂在面色泛紫的尸体伤口附近上,腹部的刀口和颈部的切痕清晰可见,都维持在即将喷出热血的状态。
“是被人从外面拖进来的。”
迅速矮身摸到小屋门口的爱丽丝,伸手轻触地面,又从半开的缝隙中向外瞄了一圈,摇头轻声道:“行事匆忙,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可能不是暗杀的老手。不过似乎是用剑的能手,动作非常快且准确,刺击和劈砍的痕迹都十分果断,显然下了决心。
“可惜被外面的枝叶挡着,看不见具体的下手位置,但想来距离不会太远。”
还真是无法预料的巧合。
就在我们想要探寻被充当活祭献上的少女所在位置的当晚,猜测中的地点附近却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而且被杀的对象还像是今晚轮值的看守?
“说不定那人的目标也与我们相同。”我提出猜测。
深雪摇头:“不能轻易放松警惕。虽然也存在有这样的可能,但也保不准是因为仇杀或情杀。当然,不论行凶的那人理由为何,与我们之间的关系与目标是否会出现冲突,至少对这里的人来说,无论哪一边都只是入侵者而已。
“从现状来判断,我们应该将在这边留守的人中,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件事并向上发出警示作为前提,以此来调整后续的计划。”
根据之前的计划,我们应当是在尽可能悄然无声的状态下,经由温室花园潜入教会的后院内,再借助树植与灌木的遮掩,一路避开值守的视线,去往可能居住有即将成为活祭的少女安置地。
而据深雪所说,那附近必然是被多数看守团围,想来是要经历一场恶战,且战且退后,最终才能侥幸逃脱。
甚至她连最终撤退的路线都规划好了:除却在确信不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自密道脱出外,一条是藏匿于附近某户大家中甚少使用的偏屋内,另一条则是就近寻找与我们身材相近的衣物,直接混进搜查的队伍中混出城去,玩一招灯下黑。
“但现状有了很大的变更,也就是说,我们之后的行动被发现的机率提升了。”瞥向一脸无所谓的爱丽丝,深雪回头看我,“最佳的建议是,我们先暂且收手,从原路返回,减少暴露的风险,等过了这阵风声再来查探。”
“时间太紧了。”
我摇头否定:“不管活祭是否真的有被圈养在这里,但可以预见的是,这里明日必然会加派人手,甚至有极大地可能变成密不透风的状态,到时候我们就完全没有确认的机会了。”
“那么……”
“反倒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假设那人现在就在附近活动,再假设他确实被发现了,并引起警觉,但只要我们小心维持隐藏,躲避守卫的注意,就能顺利地达成目标。当然,还可以使用声东击西的方法,借助他引发的骚乱,将绝大部分留守的人员引开,到时候剩下的人解决起来就更加方便了。”
深雪看起来还有些犹豫。
“你应该是不想伤害那些可能无辜的人吧?”
我从她的表情中分辨出她心中的想法:“这是稍纵即逝的机会,若是现在没有抓住的话,接下来就不会再有这么容易浑水摸鱼的情况了。”
“……不,我只是纯粹的刀剑。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是战斗还是杀人。”
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露出冷硬的轮廓,搭在剑柄上的右手明显加了力,让指关节微微泛白。
只不过,这些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复杂的事情。
在现状颇为暧昧混沌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先预设一个最坏的情况,再稍作打算了。
让在黑暗中极易引起注意的菲菲先行回归宝石之中,再三确认过附近不存在有其他看守的身影后,我们猫着腰,借助修剪得极为高大规整的灌木遮挡,小心向前行去。
与冻雪之都的印象色完全不同的绿色植株,就好似一堵堵高大的绿墙,蜇人的棘刺被细心修饰成不容易伤人的圆型钝头,规整地生长在指定的框架中,覆盖上草青色的藤条和枝叶,点缀上纯白、淡粉与浅紫色的花朵。
我们就像是落入巨人的迷宫之中的微小虫豸,在这座被透明的玻璃罩所困的小小观景里左右寻觅着未知的出路。
“比起我知道的地形已经变了很多。”
深雪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三岔路:“这座温室花园是在最初建造时,经由教会的一位高级司祭的要求一并建设的,最初是为了放养一些不宜在外界雪原上生存,但外表美丽的兽类。
“不过似乎是后来在饲养的时候,不小心出了一些意外,似乎是混入了一头魔兽,还将那位司祭给伤到了,所以最后就改造成了纯粹的花园。”
“这应该是刚发生不久的事吧?”
爱丽丝眨了眨眼:“让我猜猜,那些兽类的饲养者是不是也有着充当那些兽类储备粮的作用?最后还因为这件事被一并处理掉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深雪惊诧地望向她,但紧接着做出纠正:“不,这件事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至少是在我出生之前。这件事在当时还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轰动,但最终都被顺利镇压了。现在的居民大多都不知晓详情,也不敢再在公开场合随意讨论。”
“那也不算有多远啦~”
爱丽丝面露得意的神色,忽然偏开半身,展现出一块被她身形所遮蔽的木牌:“哼哼,当然啦,我也不过是从这里看到的啦~”
我疑惑地探头看去,确实有从那半枚已经深埋入泥土之中的木牌上,发现了潦草雕刻的字迹。
“看来又是一个不幸被抓来充作仆从的倒霉鬼。”
我评价道,盖因类似的木牌我们已经在一路上发现了很多。
它们绝大多数都被人刻意隐藏在高大的灌木之下,大都是随意取材的小块木板与石碎,再加上有枝叶与树荫的遮挡,除非走到近前低头细瞧,都是绝难被轻易发现的。
但也正是因为队伍中,有深雪和爱丽丝这两个不时在用气查探周边环境的武人在,所以才能轻易发觉其中潜藏的异常。
“这样的教会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偏头看向深雪,一路上目见的诸多不幸在她的眼底汇聚成复杂的寒意,但却一直没有一个指向,只是混沌地盘旋着,像是在等待着爆发的时刻,又像是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那些自认是这片土地主人的家伙们,将为了寻求生存之机的后来者视作自己圈养、可以随意采撷的羔羊,擅自将他们视作更低等的存在,随意玩弄,嗟来予食。
冰山般沉默的剑士注视着眼前歪曲的字迹,抿了抿嘴,摇头轻声叹息:“我不知道。”
她轻声低语:“虽然这里确实是我的故乡,但……说实话,我其实对这里没有太多的感情。我的剑是在城外的猎场上拼死修习出来的,将我照料长大的北方剑圣居住在荒野深处,而我也更是在学成之后,就径直离开了这个城市,只剩下少许曾经年少时相熟的人还算稍有联系。
“我虽然知晓这座城市中的诸多隐秘,但那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其实我对这里的了解远没我想的那么多,就连那些隐藏的龌龊,都只关注了身边浮于表面上的脏污,从来都没有细想,也不愿去细想其中的隐情,去直面背后的问题根源。”
她闭上眼,蹲在木牌之前,伸手轻轻触碰。
就像是隔着时空与曾经在这里匆忙留下印刻的人隔空对话,淡白色的气流在她的周身不休旋转,最终凝实为薄薄的一层。
[霜剑]安静地睁开眼睛。
就像是有冰冷的锋刃在半空中一闪而逝,又像是被人用剑锋顶在颈下,叫人背后的汗毛一瞬间尽数竖起,半点也不敢动弹。
她点头看了眼自己的佩剑,起身站立,漠然低语:“所以,我应该是,也只能是一把剑。我可以勇往无前,也可以像那时一样,将那些我看不惯的东西尽数斩碎。”
深雪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再次向前走去。
这里距离最终的出口已经不过一个拐角。
“没想到这时候会忽然得到领悟啊,还真是了不起。”
爱丽丝在我的身旁悄声低语:“不过,她这是不是走得有点太极端了?”
“怎么?”
“哎呀,主人你没有修习过,所以不知道也正常。”
爱丽丝扁扁嘴,凑近过来:“有种说法叫,虽然缓慢习练最擅长的本领是正道,但所有接近剑圣这一武之极境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心中具备有某种迫切的目标,又掌握到了正确的技巧,才有可能真正突破,跨越过那犹如天堑一般的境界之壁。”
她说着,摸起下巴,显露出明显的犹豫之色:“不过,你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说起来可不简单啊?她这是将自己完全催眠成了一柄斩杀阻路之物的利刃,完全不抱任何感情地决定了自己以后要以此为生。
“这可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修罗血路啊,从此她的人生就只剩下杀与被杀。万一行差踏错,又或是中途实在无法忍受因此而来的愧疚感与负罪感的折磨,进而精神崩溃了,那结果可就……啧啧。”
“麻烦老师你在人背后说闲话的时候小声点。”
深雪无奈的声音从前面顺风传来:“而且我也没打算走到那么远的程度。”
爱丽丝吐了吐舌头,微笑不语。
又是摇头,深雪掖在树荫的遮掩下,迅速切换到备战状态,视线越过透明的墙壁向外窥探:“从这里往外看不到多少人影,守备很松散,并且还在打瞌睡,显然是还没发现之前发生的事情。
“唯一比较麻烦是前面是一片没有遮挡的空地,但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从左边绕过去摸掉岗哨,就可以很轻松地图片温室花园前的这一片空地。
“看来确实同你说的一样,现在是一个好时机。”
“空地啊……这种情况只需要交给我就好啦!只是放倒但不杀害对方,这种事情我最熟啦!”
爱丽丝说着就要向外摸去。
我惊讶地看着她的身形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缩小,就像是之前几次那样,忽然化成了仅有我半个膝盖高的小巧人形,得意地冲我们挥了挥手,快步挤出门缝后左右看了一圈,便是迅速冲向不远处的岗哨。
冲刺,起跳,横踢,切颈,又在迅速变大后稳稳接住瘫软下来的守卫,将其安静地藏匿进临近的灌木中。
不消片刻,迅速完成任务的爱丽丝转头回看我们,单眼眨着比划出一个完成的手势。
“我们也跟上吧。”
确认那个迅捷的背影三两下就窜上临近的建筑的屋顶,深雪将我拉近,也是向外行去。
然而这一次,我们的行动却没有再继承一路下来的运气。
轰然的钟声轰然急响,随后又是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深邃的夜幕被嘈乱的杂音震碎,隐藏在暗中的眼睛也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