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三线溃败
“官家……”
这一觉睡得深沉,几乎是刘邦回临安之后的些日子里,睡得最安稳的一天,一直从晌午睡到了傍晚,若不是口渴得紧,不知道还会睡到什么时候。
他睁开眼见着的第一人,便是扶着大肚子坐在床边的种雨了,这娘们儿当了母亲之后,眉眼间确实是多了几分温柔。
“怎么是你在这里,别的人呢?”
“别的人……”种贵妃迟疑了一下,“金兵已经退去了,您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已经歇够了。”
径直坐起了身来,他不好意思使唤孕妇,自个儿捧着桌上的茶壶就喝了起来。
一直将大半壶茶全给灌入口中,刘邦这才惬意地打了个嗝。
“你既然有了身孕,便当多歇歇,就算是要陪,也该让别的人来。”
种雨笑道:“都一样,又不是行动不了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酉时了,您可要用点饭菜?”
刘邦没有注意她的后半句,只是喃喃自语道:
“酉时了……”
将袍子给胡乱披在了身上,他立马就要往外出去,一边走一边穿衣,好似有什么大事未做一般。
种雨担心得紧,只想劝他,已经一只脚迈出屋子的皇帝却又折了回来,问也不问,便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口。
“好生歇着,朕去去就回。”
她点了点头,模样十分乖巧,见皇帝想要离开,下意识地便拉住了他的手。
“官家……不管发生了什么,当珍惜自个儿的身子。”
刘邦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按时辰来说,此时是傍晚,可是按照老天爷的脸色来说,此时天已经算是入了夜,全黑下去了。
嘉会门前依旧是人山人海,那城门大开着,是适才张太尉率军出击时候的模样……金人来得快散得更快,张太尉的人一出城,他们便全都撤退了去。
若说这是围城,连一日时间都不到;可若说不是,临安的百姓们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兵临城下的滋味。
百姓们说是想要去出把子力气,但早已被皇城司的人给拦住了,城门外一里路的地方到处都是大宋禁军,他们虽然能出得城,却走不太远,只能隔着远远地,把对面的情况看个清楚。
等金人散去,张太尉得胜而归,大伙儿却并没有多少胜利的感觉,相反的,每个人心里头都憋了一股子的火气却又发不出来,只得咽在肚子里,独自憋屈。
而后面城中的百姓不知道情况,只听见说金人被打退了,个个都是高兴得紧,一时间,城门里头和城门外头的人,竟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模样。
有人不解,遇见个相熟的,便开口询问道:
“兄台为何哭丧着脸?此番大胜,不正是大喜?”
城外回来的这人不住地长吁短叹,不知道情况的见了这副模样,非得把他给当成金国的细作不可。
“贤弟却是不知,胜虽胜了,可是,可是……唉!”
他这副模样,更是让城里头的人变得疑惑了起来:
“兄当直言,勿要卖这许多关子。”
这两人都是读过书的,城外回来的这人摇头了许久,终是寻了块空地,与他说了起来。
原来官家忽然让开城门,既是让张太尉领军退敌,也是给大伙儿留下了一个亲眼见证大宋军威的机会,他们这些人冲将出去,占了一个好的观景位置。
只是那太尉军还没到,反而是金营那边有了动作……
这人见周围围了不少的百姓,此时也没计较那么许多,只是问道:
“你当他们伐树是为何?”
城里人想也没想:“不是造攻城器械?”
这人摇了摇头:“非也,他们是在造架子!”
“架子?”
金人用早上砍好的树,造起了一个三丈高的架子,张太尉领兵出去的时候,恰逢那架子刚被立起来。
“然后呢,这是作何用途?”
城外的人刚想开口,便觉得嗓子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正是李易安所说的‘欲语泪先流’的模样。
等他哭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才听清楚了外面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把一人给吊了上去,又用麻布裹住了他的脑袋,头下脚上……把他给点了!”
“那人是?”
“正是孝慈渊圣皇帝陛下!”
听他报出了这人的名字,那不断询问的人愣了一愣,随即也跟着一起,嚎啕大哭了起来。
别的百姓们没有他们两个读过的书多,情感也没有他们这么丰富,可是一时间,那一种屈辱感却忍不住地涌上心疼……胜利带来的喜悦瞬间被冲散,从这个圈子开始散开,越来越多的人听见了这件事儿。
当年种师中的部将黄友,在被完颜宗翰所擒后,就是因为誓死不降,所以被金人给涂上了蜡油,头下脚上地吊在了树上,一把火给烧死了。
这般死法本就折磨人,加上这次被点天灯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宋有名有姓的皇帝……
好像是祖坟被人给啐了一口,又好像是自家的长辈被外人给欺辱了一般,反正那孝慈渊圣皇帝在大伙儿心里头再怎么不堪,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他们当年认下来的皇帝,一国之君被这般折磨至死……若是换了大宋的百姓们,又哪里还能见得着一条生路!
也许是唇亡齿寒的悲哀感,也许是这惨绝人寰的惊吓感,但不论如何,那沉淀了十几年的‘辱’字又被翻了上来,连带着当年开封府时候的事情一起,来得更加的猛烈!
刘邦登上了嘉会门的城头,看着远处那高高的架子……天色黑,只能瞧个大概形状,至于有没有吊人上去,便再也看不清楚了。
张俊和王琪,赵鼎和胡铨,文武大臣们分站左右,大家伙儿一句话都不敢说,或许已经有人想到了什么,但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因为这位赵官家,是真的会杀人的。
而且那位孝慈渊圣陛下……说实在的,这里头的人要么是徽宗皇帝时候的进士,要么是当今陛下时候的官员,那位毕竟只做了一年多的皇帝,用的人死的死老的老,投金的投金,压根就没多少人与他有什么感情。
他死了,屈辱是屈辱,但往好处去想,当今的官家,不是生龙活虎活得好好的嘛?
只是,若说宋国背盟,金人不想开战还有得谈的话,那么至此以后,就真真实实的,是没有了半分的退路了。
其实早就没有了,只不过那时候皇帝说的话许多人没太全信而已,毕竟这位陛下反复惯了,现在金人自己断了退路,总是不死不休的。
一直沉默着也不算是个事儿,赵鼎身为宰辅,这种事情自然是第一个出头来,他颔首道:
“人死不能复生,官家还请节哀。”
百官跟着一起劝了起来:“官家还请节哀。”
就算是赵官家对他兄长没甚感情,可是他的亲娘毕竟也死了……这事儿不管是落在谁的身上,终归是不太好受的。
刘邦长长地出了口气:“还有活口吗?”
赵相爷和张太尉同时站出了身来,又立马互相谦让了起来。
不过这事儿毕竟是张俊退的敌,他也亲自去了那营中,终究还是他来说比较好一些。
赵鼎往后退了退,张俊心领神会,便回答道:
“回禀官家,我等到那里的时候,除了孝慈渊圣皇帝……皇太后和那群官员的尸体以外,便只剩下了一人。”
“嗯?”刘邦微微侧过身,“是谁?”
张太尉又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些:“是林一飞……他站在一个绳所结成的圈子里,人已经是疯了。”
“疯了?”
“确实是疯了,说话不太清楚,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着,但谁要是靠近他一些,他便立马就拳脚相向,要把人给赶走。”
虽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刘邦还是想到了。
那秦府的两位昔日官家,该是念着与秦桧的旧交,这才在这里留了一手。
只是……
要还情归要还情,这不干自己的事。
不能用自己的正事来施恩,这事儿不管是刘大还是秦三,做得都不地道。
他眉头皱了皱,现在这么多人都看着,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能私下再去找那两人的麻烦了。
“林一飞本该早死,奈何朕一时仁慈。”
“如今既然疯了,那便由他去吧,做事儿太绝了些,终是不好的。”
众人皆是称善,张太尉又接着道:
“皇太后……她的遗体已经运回,官家这丧事……”
“太后一心为国,至死也要守卫这临安百姓,便将她葬在钱塘江边即可。”
“那孝慈渊圣……”
刘邦面无表情地看着张俊:
“能确认被点了天灯的那个,就是赵桓了?”
张太尉心里头一惊,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急忙回话道:
“未曾亲眼看到,但隔着老远的,许多人都瞧见了,其打扮确实是与孝慈渊圣皇帝一样的。”
“那便做不得数了。”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未能亲眼相见,便不能直接就判断人家死了,毕竟也是皇帝,不能如此马虎,若是有个万一……终是不太吉利。”
“官家,那……”
“生死不明,待日后攻入了那上京去,亲自问问金人便知道了。”
皇帝说的有些道理,情况确实是这么一个情况,这般潦草的定了赵桓的生死,确实是反而显得有些心急了些。
又见官家当真连金人的下落都没问一句,隔得近一些的几个人,终是在心底藏了些怀疑。
不过这些个怀疑很快就被别的事情给压下去了,因为最近的军情在金兵撤退的时候已经传了进来,现在赵鼎一定要说给皇帝听才行。
赵相爷先是屏退了别的一些个官员,就留下了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几位,这城门上瞬间就空旷了不少。
又听见下面的百姓好似得到了消息,说是被烧死的那个不一定就是孝慈渊圣皇帝,大伙儿这才开始有些活了过来,虽然也死了皇太后,但气氛终是比先前要热烈了许多。
刘邦见赵鼎这副模样,就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儿,但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
“左汉军吴璘部来报,十二月十八自秦州出兵,一月之内连下巩州、洮州、河州三地,本当继续先下原州再取凤翔,却,却被夏国贼将李察哥所袭!”
老子就知道!
刘邦一脚踢在了城墙上:“吴璘呢?损失了多少?”
赵鼎叹道:“左汉军被斩首三千余级,伤着过万,吴璘所得诸郡皆落入夏国之手,现在只是固守着秦州,无法前进一步。”
不知道那李乾惠是干什么吃的,但他之前早已经提醒过了吴璘,让他务必要小心,进军慢点没事儿,一定得提防着西夏。
可还是出了问题!还是出了问题!
“夏国使者走了没?”
“过年时便已经走了,想来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按照时间来算,吴璘遇袭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刘邦想了想,开口道:
“让吴璘先在秦州待着,暂别再出兵去了……待岳飞多进一些,他那里的金人自然就会少下去了。”
“至于夏国,就说老子已经派人去问了,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样的说法。”
一边说着,旁边便有人一边记了下来,待这扎子一成,黄彦节又念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就直接交到了枢密院的人手里。
今晚,就有人把这消息直接带去汉中了。
赵相爷见皇帝喘了好几口大气才平缓下来,本来有些不愿再说下去了,毕竟人家死了娘。
但又见皇帝一直盯着自己,他有些无奈,便接着道:
“亳州仍是僵持着,张太尉所辖的前军统制王德去后,三将领兵在三日之内攻城七次,俱是无功而返,连着王德本人,也赔上了一只眼睛。”
“都他娘的是废物,三个废物,全是废物!”
刘邦直接破口大骂,那杨沂中和赵密两个,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模样好像自己是什么世间良将一般,真上了战场,马上就露了馅出来。
那王德也是,吹牛郦琼听到他的名字就开始跑,结果如何?
连眼睛都瞎了!
一旁的小夜叉担心自己的爹,但他更担心皇帝陛下的状态,因为现在看起来,官家好似已经非常的生气了。
却不想,有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王琪回头看去,不正是那临安府尹,皇帝的爱臣辛次膺,又是何人。
“小孩儿勿要忧心,官家无事。”
“多谢您,但是……”
他看着皇帝,这哪里像是无事的模样。
辛次膺笑道:“伱还是不了解咱赵官家,他骂得越是难听,这事儿便越好办,他也越容易过去。”
“官家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才是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不信的话,你就看着吧。”
皇帝骂了好一会儿的娘,又问赵鼎:
“还有吗?岳鹏举还是在那汝州?韩世忠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赵相爷颔首道:“岳鹏举已下了嵩州和许州,现在正在围攻郑州。”
郑州到汴京不过百多里的距离,如果郑州可成的话。
刘邦摇了摇头,他进得太快了。
西边的汉军被西夏人给彻底牵制住了,现在金人从西面插下来,岳飞的前军和后军很容易就会被切断。
切断联系,和粮道。
“让他先缓缓,把吴璘那边的情况告诉他,他应该是知道得轻重的。”
这和赵鼎想的一样,老头儿顿了顿:
“韩良臣那边,也出了些麻烦。”
刘邦彻底开摆了起来,除了没动的刘錡,合着宋国三线都出了情况是吧。
他也不说话,吊着眼睛来看着这老头儿,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赵鼎只觉得背上有些凉,也许是年纪大了,这一入夜就对天气敏感得紧。
“韩良臣拥兵海州,又取下了怀仁一县,但是这些日子,却多了不少的水军骚扰,这些人与金人有些不太一样,他们擅水,自海上而来,截杀我东海百姓、渔民和一些个小股士兵。”
“每当韩良臣大军将至,这些人便消失去了……您也知道,韩良臣也是个擅长使用水军的人,可是在海上遇到过几次,却没占着什么上风,这些船虽不多,可骚扰起来也颇为让人头恼。”
“而且还不知道对面到底有多少人,所以一时间,韩良臣部变得束手束脚了些。”
韩世忠确实是个擅长用船的人,当年的黄天荡之战大灭了完颜兀术的气势,连他都无法摆平那些个水军,那么……
刘邦沉声道:“取地图来。”
还是那副被描了朱砂的地图,只不过不知道被谁又用黑墨给描了一遍,黄彦节和种雷一人拉着一边,王琪举着烛火,让皇帝能够看得仔细一些。
他的手从左划到右,又从右划到北,每到了一个关键的城池那里就停一下,然后思索一阵子,再继续划下去。
就这么划着,除了偶尔从城下传来的、百姓们的说话声,这嘉会门上便安静极了,除了皇帝手指划过地图的摩挲声,便只剩下了众人喘气的声音。
“是高丽,对吧?”
他像是在询问,但又没有对向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不过他也没有等答案,直接便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张俊,点齐兵马……”
“明日,一起出发。”
赵鼎和别的大臣听见了,立马就想要去劝,毕竟这位才出去了一次,那些个妖魔鬼怪就全都跳了出来。
这番若是再出去,指不定得出些什么事端。
但是很明显,皇帝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因为他说完这句就直接下了城门,随着一众禁军一起,消失在了人潮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