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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取信

“若是你上月来,或者下月来,琼自当以礼待之,但是你偏生现在来,实在是让某有些难安啊。”

虞允文看着那个四十不到的中年人,知道这位便是那带着淮西军北投的贼首郦琼了,不过与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这人非但大不了自己几岁,年纪轻轻地便做了这一方大员不说,也与他见过的武将相去甚远。

既没有张太尉身上那股子粗鲁的气息……张太尉的粗鲁来自于他对人命的轻视,也许是打了一辈子的仗,死人见得多了,所以和人相处起来,往往有一种稚童对待虫儿鸟儿的感觉——想杀便杀,不会有丝毫的不适。

也没有杨沂中的那种憨直劲儿,也许是他穿衣打扮的原因,这位一身白色的袍子,手不拿剑腰不挎刀,说起话来眼含笑意,就连微微上扬的嘴角,那幅度也不多不少,没有半点暴戾的气息。

若是只看他的表相,倒是真难把他与郦贼联系起来。

“不知元帅为何难安?可是学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他刚到城门,本来就要被那守将给拿下的,之所以能站到这里与郦琼说话,是因为这边的人好像认识自己一般,只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便在一番犹疑之下,依旧是把自己给请了进来。

确实是请,虽然怀疑之意很重,但做法上却是没有丝毫的为难。

郦琼听了他这么问,把手托住了下巴,像是自言自语道:

“是啊,我为什么会难安呢?”

说着,他便看着一旁的王德道:“夜叉,你觉得如何?”

王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但一旁的王琪王顺两个却是与他一同从临安到的宿州,在临安的时候,这人怒骂赵官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到了这里,自然是引起了王家父子的一丝不安。

郦琼安不安无所谓,这小子连皇帝都敢骂,如今却从宿州到了这里来,还他娘的是孤身一人……若是他知道了什么,来郦琼面前说些什么,自己身危是小,耽误了陛下的计划事大。

“俺倒是未曾见过这人,不过眼下这个关头,书生能穿过临涣的守军到这亳州来……莫不是来的细作?”

“谁人不知赵官家已经到了宿州,那宿州与亳州之间早已断了好几日的联系,书生这一路过来,除了两地兵士之外,可曾见过别的人?”

“可惜你百密一疏,忘记了这个由头。”

王德一番推论的,正是这屋子里的武将们所想的,这人来干什么无所谓,但是他能够到这里来,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只是想到前几日才从小夜叉嘴巴里听见了这位的故事,今日便与他见了面,无论如何,这人也堪称得上是一位忠臣,如今能够冒死前来……当真是可惜得紧。

面对着众人一副将他当做必死之人的眼神,虞允文面不改色,朝着郦琼拱手道:

“元帅明鉴,学生也不敢相瞒,正是赵官家让学生来的。”

这话一出,大伙儿只当是他认了自己的罪状,王琪更是不想让他多话,拔出了刀就朝他冲去,一面还喊着:

“细作当死!”

只是还没砍到虞允文的身上,便被人给拦了下来,倒不是别人,而是那与他们同来的道士……一个没有头发的道士。

刘瞻虽然没有头发,但既然认了自己是道士,他自然是要有道士的装备的,就像这拂尘,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硬生生接了王琪一刀。

郦琼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都说樱宁居士能文能武,如今看来,当真是不假。”

小老头笑道:“若是没点力气,外出云游的时候早便被人给扒皮抽筋了。”

说着,又朝着王琪道:“小夜叉当真是勇武得很呐,老道现在虎口还麻着哩。”

王琪盯着这老头儿,知道他的底细,却不知他为何要帮着这人,便质问道:

“为何拦我?”

刘瞻摆了摆手:“哪怕是谋反,也得给人说话的机会不是,如今这位连话都没说完,便直接丢了性命去,多冤呐!”

虞允文听见人说这便是樱宁居士了,便朝着他作揖道:

“多谢居士救命,学生磨齿难忘。”

“不用谢不用谢,你只管说,赵官家遣你来是做什么的,可是来充当使者,来劝降咱们的郦元帅的?”

虞允文喉头动了动:“赵官家遣我来,是要我取得元帅的信任,到大宋军队攻城之时,好与他们行个方便。”

这话一出,那些个淮西军的老将们都是坐不住了,可是又见他神色如常,并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人,便耐着性子,接着听了下去。

“但你却直接表明了来意,所以,你便是真心想要来投诚的?”

虞允文又对郦琼行了一礼:“元帅英明,确是如此。”

“先是死也不会叛军的夜叉,然后是几次三番勤王的大忠臣……”

郦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那赵官家,当真就如此不得人心吗?”

王德打岔道:“书生别乱开腔,俺记恨的是赵密,何时与赵官家有关了?”

郦琼看着虞允文:“你也听到了,王夜叉是因为与赵密相争受了委屈,你呢?你总得也有个说法吧?”

“毕竟这两度勤王,赵官家对你又有知遇、提携之恩,分明是君臣两相顾的局面,却为何闹成了如今的这个模样?”

虞允文顿了顿,面上生出了犹疑之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说道:

“赵官家深知宿、亳两州牵连颇深,便威胁了宿州百姓,要求其与宋军合作。”

他倒是老实,将皇帝如何以文庙位置威胁,如何恐吓众人,要求他们相帮的事情统统给倒了出来,甚至还包括了一些家开出来的筹码。

这信息量无疑是巨大的,郦琼的两个得力干将,靳赛与王世忠交换了下眼神,便悄悄退出了这里,刚出了亳州府衙,便立马点兵去了。

郦琼看是看到了,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说道:

“若只是这般,您便心生了不公倒也是说得过去,可是……”

他咋了咋舌道:“当年我等叛逃的时候,尚且是等到吕祉那厮正式到了军中、做了督军的位置,实在是退无可退了,方才行了这事。”

“没有人比我们更知道叛徒的想法了……”

他这话像是在自嘲,‘叛徒’二字也显得无比的刺耳,听得众人眉头一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的元帅,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郦琼已经把‘你’换成了‘您’,用上了敬词。

“不够,若是要说服我是够了,但要说服这几万守城的兵士,却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虞允文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不愿说的,毕竟这事儿关乎着人家的清白,学生若讲了,免不得让人遭受非议,这并非我所愿。”

“但既然元帅这般相问,学生也不敢相瞒相欺。”

于是,他便把皇帝看上了虞氏的小娘子,在求而不得之后,又派张俊去掳了人家姑娘来,占了人家清白的事情给说了……当中把皇帝描述成为了一个色域熏天的昏君,把张俊说成了一个媚上欺下的奸佞,又把虞家被项家给欺负了的事情讲得绘声绘色,一时间,倒真是勾勒出了一桩不世冤案出来。

说什么文庙的事儿,对于这些个不读书不识礼的丘八自然是没什么用,因为他们体会不了这事儿的重要性,自然也就不知道皇帝这样做对于礼法纲常的冲击,甚至还会觉得虞允文的理由牵强了些,这些文人们矫情得厉害。

但若是说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儿,大伙儿都能听得明白,又在虞允文的描述功夫下把自己给带入了虞家人的一方,加上他们本来就是干的叛军的事儿,若是皇帝越昏庸越无道,便越能证明他们的无奈和正确。

所以后面的这桩事儿,倒是真的说服了不少的人,特别虞允文又说这宿州虞氏和他是一个祖宗,让他气愤不过,这才有了叛逃的心。

“不知道这个理由,可否足够?”

郦琼听得津津有味:“我说了,对于我来说,第一个理由就够了。”

“至于对于别的人……”

他看向王德:“夜叉觉得够吗?”

王德是真没想到赵官家竟然在这个时候胡来,本来内心想腹诽几句,又想到皇帝从临安给他带了许多的见面礼……全是一些个大补的男药,效果可比回春散要强了十倍甚至百倍,知道是赵官家记住了在颍州时候自己的打趣话儿,顿时便把骂人的话收了回去,无奈极了。

他现在已经认定了这人是真的叛来的了,又想着皇帝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功夫,才与宿州人结成了条件,如今全都白费了功夫去……且赵官家定然还不知道这杂种书生叛了的事情,让郦琼给占了个先机。

有些没好气的道:“够了,够资格当叛徒了。”

郦琼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又问下方的诸将:“大伙儿觉得,够了吗?”

众人没有半点犹豫,对于他们来说,有这么一位勤王过的忠臣叛逃,更是证明了大伙儿错得没有那么厉害,便纷纷赞同道:

“够了!”

“够了!”

这声音此起彼伏,郦琼看着虞允文,后者也胆子大的与他对视,在这视线的交汇里头,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既然如此,那便请先生入座吧……也顺便与我等说说,赵官家是个甚么计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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