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刘健对李东阳
“我叫刘健,河南举人。这是我的书童,刘蓉。我原本与同乡好友阎禹锡结伴,南下金陵。不想刚入南阳湖就被船家蛊惑,去微山湖拜祭微子墓,一时耽误了天色,夜宿在水荡里。”
“不想船家是水盗,绑了我们,正要结果我们时,这群水匪围了上来。五个水盗被杀,我们因为是举人,贼人暂时没有下手,被绑住丢在船舱里。”
“我们趁着贼人无暇顾及,解开了绳索,逃出船舱,伺机放了一把火,然后趁乱跳进湖里。湖面太黑,我们也不敢游远。你们对战,我们又不敢靠近。只能等贼船撤离,我们才敢游了过来。”
吧啦吧啦——刘健一口气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听得赵焮目瞪口呆。
“你是举人还是说书的?嘴巴子真利索啊!巴拉巴拉,说得又快又清脆,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意思也听得明明白白。”
赵焮摸着下巴,将信将疑。
“你们说的这话,太玄乎了。丁庆善、邹化吉,你们信吗?”
丁庆善凑过去,低声道:“属下一位姑妈嫁到洛阳,书信里有提及过,去年我表哥参加乡试,他没中,他的一个同窗中了,好像就叫刘健。”
赵焮倒吸一口凉气,“我还以为自己捡了两颗功劳,想不到却是大麻烦。”
邹化吉也凑过来,“大人,这事宁可信其有。要是误杀了举人,消息传出去,那些儒生士子会发疯的。到时候御史会像疯狗一样咬死你的。”
赵焮打了个寒颤。
御史这个物种,自己是万万惹不起的。
宁可信其有,也不能冒大风险。
“先绑起来,交给殿下审问。”赵焮马上说道。
“殿下,哪位?”刘健好奇地问道。
“原沂王,现镇国将军殿下。”赵焮双手叉着腰,牛皮哄哄地说道。“在下是将军府中军侯,心腹参随!”
“沂王殿下?”刘健心里咯噔一下,这次出游,还真是一场奇遇。
“军爷,在下同乡和他书童也在湖里,还请派人到处找找,救他们性命。我同乡也是举人。”
赵焮看着湖水,诧异道:“啊呀,还有一个?这南阳湖出鱼还是出举人?”
转头对邹化吉说道:“正好张千户叫人坐小船去湖面巡哨打捞,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叫用心点了,把另一位举人跟他的书童搭救起来。”
“是!”
刘健又开口了,“军爷,能给我们主仆二人换身干衣服吗?啊欠——!”
赵焮连忙指着两人说道,“赶紧给他们找身干衣服。举人秀才们身子骨都弱,看把他们冻得,跟小鸡崽似的。”
很快,刘健和刘蓉被带到朱见深跟前。
“你是河南举人刘健?”朱见深好奇地问道。
“学生刘健见过镇国将军...殿下!”换上一套粗布衣衫的刘健躬腰作揖道。
刘健?这个名字好熟悉啊。朱见深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李东阳。
李东阳莫名其妙。
殿下看我干什么?他是河南的举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原籍湖广茶陵,随父亲落籍在顺天府,跟洛阳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再说了,我以后是要考进士,跟商学士一样,三元及第。小小举人,不值得我敬仰和学习。
“如何证明?”李东阳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朱见深回过头来,附和道:“对,如何证明?”
刘健马上答道:“小的随身行礼都在雇来的船上。原本泊在微山岛附近。贼人杀了水盗假扮的船家和船夫后,直接掳走我们。殿下派人去寻一寻,一定能找到行礼里的路引、照身以及河南布政使司开具的举人身凭。”
“你那船只,难道不会被贼人放火烧了?”李东阳不客气地问道。
“不会!贼人暗巡各处,为了就是清理四周,以免被人露了行踪。他们不会放火烧学生的雇船。因为大火一起,整个南阳湖都能看到火烟,会打草惊蛇。”
“那你听出贼人的底细吗?”
“间有江夏口音。”
“你是洛阳人,可确定?”
“我家街上有家店铺,掌柜的就是江夏人,听了两三年,如何不敢确定。”
刘健被执坐在甲板上,与站着的李东阳差不多高,两人四目相对,一问一答!
一个老成练达又不失蓬勃朝气,一个稚气未脱却少年老成。同样天资聪颖、气度不凡,却在大眼瞪小眼。
这少年,看着是殿下的心腹伴随,听他斥问的语气,心思缜密、聪慧机敏,只是语气间似乎有些不服气。
“晨而定,昏而省,恂恂而率子弟之恒乎!”李东阳突然开口说道。
刘健微微一愣,但反应很快,马上应道:“无形无声而乐遇其天,以翕以和而因于其性,盖将终日于斯而无有斁也,行焉而无所阻也。”
两人四眼又对上了,看着看着,似乎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殿下!”李东阳转过身来,面向正津津有味看着两人对答的朱见深,“学生相信他确实是河南举人,刘健!”
“李神童,太唯心了吧。交谈几句就如此轻率地作出判断?”
“学生在顺天府学,听夫子点评过往三年各省乡试的范卷,共计七十二份。里面有河南刘健的,文卷中就有我与他对答的这两句。”
“哦,我知道你过目不忘,都记下了。”
“是的。”
“你认定是,那就是。张千户,给刘先生松绑,与书童送到别船歇息。钱军侯,你带人去微山岛,找到那艘雇船。”
张杰和钱雄心领神会,抱拳应道:“得令!”
刘健被解开绳索,忍不住抬头看向脑袋凑在一起说话的朱见深和李东阳。
朱见深给他的印象很深,但是印象更深的是李东阳。
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一位叫宿命的人,在耳边轻语。今夜此事,这个叫李东阳的少年会说一辈子,自己也会因此此事被他拿捏一辈子。
只是此时的刘健,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并不知道时间长河奔流二三十年后,他会被这个小十四岁的少年,逼入怎样的窘境。
刘健和刘蓉被解开绳索,安置在甲板的一边,等待小船过来,带他们去另一艘官船歇息。
几名护卫队的校尉,手持绣春刀站在旁边,围成一圈看护着两人。
一艘小船划了过来,是派出去巡哨的。一位校尉站在船头,急切地喊道:“殿下,诸位大人,属下发现情况。”
说完转头对身后的四位军士催促道:“快些划!”
易千军上前一步,喝问道:“什么情况?”
“大人,我等搜寻时,在船板残骸上,发现一块腰牌。”
“腰牌?”众人眼睛一亮。
找到腰牌,就能顺着线索查出贼人的身份。
这些贼人,还是百密终有一疏!
校尉跳上了船,马上低头躬腰作揖行礼,然后说道:“殿下,只是这块腰牌有些特殊。”
“怎么特殊?”
“是宫里的牙牌。”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朱见深。
看我干什么?我踏马的是受害人!
朱见深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确实觉得出乎意料。
宫里的对头,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佩着牙牌来暗算自己,这么十拿九稳地吃定了自己?
“呈上来!”朱见深开口道,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牙牌,到底是谁要弄死自己。
“是!”
校尉低着头,快步向前走。
脚步疾急有力,几步就到了跟前。朱见深伸手去接,校尉猛地一抬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猛地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