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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亡者们的旅途(一)

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萦绕在鲁道夫的食道与胃部。

这感觉来自于不久之前他躺在一个类似海星底部飘摇着无数带吸盘的管足森林中,麻醉的毒液让他动弹不得,接着是其分泌的消化酶,将鲁道夫的身体与内脏一点点溶解成方便吸收的营养物质,直到连承载意识的大脑也溶化掉后,他才重新拥抱了亲切的死亡,并回到了那熟悉的篝火周围。

被深刻折磨后所产生的愤怒和恐惧,驱使他带着武器将那堆海星撕成了碎片,直到那些可恨的管足在热油带来的烈火中再也无法复原为止。

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满足,而是更无边际的恐惧。

旅途的边界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安全线,线的另一头充满了未知——更多的可憎之物,与随时突现的杀机。

那样的事物组合起来,就是一道崭新的死亡体验,充满了痛苦的味道。

鲁道夫从小就从父母口中了解了一个危险重重的荒野,可那毕竟只是一个个口耳相传的故事,而故事总是会隔着一点距离,不似现实那般冷酷逼近,在回到安全的篝火后,他的内心动摇了。

是继续前进,寻找那个能够让他们得到解脱的猎物张恒。

还是在这里苟命似地停留,远离危险,也永远失去那个能够前往崭新世界的机会。

鲁道夫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办法很快地在两者之间找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很庆幸自己能够得到篝火赋予的不死祝福,若非这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现在究竟会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就和其他人一样。

谁也不知道,死的另一边究竟是什么。

一无所知,就像光照世界边缘的对面,是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人类对此总是怀抱天生的敬畏与恐惧。

另一种让他烦躁的来自正在笼罩团体的“沉默”,所有人都饶有默契地保持了无声,就像一丁点声音都会成为引爆每一个人心中庞大戾气的火星。

很难想象,在进入这个充满怪物的世界之前,即便是在那个险象重生的末日世界,鲁道夫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懊丧,当人们为了找到张恒而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不少人虽然紧张,却还是会偶尔笑口大开,带有幽默感。

而现在,谁也不愿意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品尝到的死法之中。

骨头碎裂,被魔法炸成碎片,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怪物的取食器刺穿皮肤,被原始的野兽们活活吃掉……数不胜数的死亡,而这又带给那些目睹了这一切的人精神上的刺激。

所谓的团队,逐渐变得像一个不再温暖的地方,彼此都是彼此的噩梦,谁人会成为他人的折磨,这里充满了潮湿阴冷的肮脏泥泞,于是开始有人离开了。

单打独斗,反正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一个死。

有的人忍受着心里逐渐溢出的痛苦,继续强颜欢笑。

谁能想象这仅仅只是……仅仅是多久来着?鲁道夫记不得了,他的体感来说,流落这异界也不过是两三天的时间。

随着时间的而在这种特殊的时机和环境里,这不死的机制开始膨胀极少数人灵魂中的异常性。

在社会中格格不入的一类人,他们对于痛楚和死亡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适应性,或许是比其他人更加麻木,在死亡的数量增加之后,这些人类学会了对此视若无睹,学会了放弃人性的部分,将理性与兽性合二为一,追求着效率至上。

他们代替了团队无法再发光发热的核心,开始用暴力和威胁重新整合剩下来的人。

这种形态的变化充满了令人胆寒的事端,其令人发指的程度甚至有所谓的养殖队的风范,不仅如此,人们开始重新拾起了野蛮时代的铁与血之准则。

他们再次崇拜起了力量,为丛林法则助威呐喊,话语中也夹杂着理所当然,这种情绪很快就开始入侵每一个人的道德区块,腐蚀软化他们的底线。

这一切都少不了不死机制带来的副作用——遗忘。

所有在篝火复活的人,势必会失去一段记忆,这段记忆会浓缩在死亡地点附近,化作一颗发光的球体,如果没有在其消失之前夺回,或是再次死亡,那么这段记忆就会彻底消失。

失去了记忆的人想不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一开始人们觉得这代价简直轻如鸿毛,就像谁也不会记得去年某一天的晚餐到底吃了什么,这些无用的细节本来就会被人类自己清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鲁道夫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父母的模样时,他开始产生了恐慌。

明明他知道自己是有父母的,记得自己儿时那段虽然辛苦却很温馨的生活,可当他想要回忆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那些片段里的身影只剩下了一个像是被烧掉了缺口。

遗忘是随机的,或长或短,当它像一把剪刀肆意在连续的记忆上切割出一条又一条口子,直到切割线趁人不备相连之际,一大片的记忆就会整个雪崩而散。

一对恩爱异常的情侣在遗忘中变成了陌生人,怀揣着执念的人忘却了为何要抓住那唯一机会的理由,而那些不惧死亡的人,在一次次的试错中,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变成另一幅陌生的面孔了。

鲁道夫畏缩着靠住墙角,眼前的火光是现在唯一能温暖到他的事物了,这里很安全,没有怪物会靠近这里,不会有手持武器的疯子潜伏在暗影之中等候不经意露出破绽的家伙,也不会有连锁的机关即将降下夺命的节奏。

他很累了,只想做一个灰心之人,既不勇敢地送命,也不懦弱地放弃一切。

什么都不选,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充满活尸的城下镇里,喝着桶子里的烈酒,直到醉生梦死为止。

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一对母女惊慌失措地跑进了酒馆,外面传来了活尸们那熟悉的嘶吼声,他安逸的生活即将被打破之际,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吧台上已经吃灰了许久的长枪。

脆弱的大门无法拦住穿着武装到牙齿的活尸,满目的枯尸一拥而上,他闭上了眼,等待着下一次的死亡与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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