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上的家人
啸声刚落,迎面山路上飞跃过来三个少年。
打头约十八、九岁肤色带着秋季小麦般微棕,肩上一个象现代苗族人常用来背孩子的那种竹背篓。后边两个一壮、一文弱,年纪都是十五六岁少年模样的高个男孩儿,舒展身形,时而奔跑、时而手攀藤蔓借力飞跃,很快也来到身前,七嘴八舌拉着向北又是上下检查,又是各种问询。
“好了,北小姐没事儿。今天走了太久,老爷他们也一定等急了,先回去再细说。虎子,你带他们俩把我筐里东西分分,我背小姐回去。”佟辰叫最大的少年过来。
“不用了,辰哥,你也走一程了,让彪子和佟曦帮你分担些,我这背篓特地加了坐板,直接背上北小姐就行。”虎子边安排两个少年干活,边走过来把背篓取下放在向北身前。
前世活了二十七年,几家集团公司的老总,让向北当着一群少年的面坐在这样的小篓子里扛背上,就是打死她也拉不下这张老脸啊。她坚决不让人背,加紧步子一路小跑往前。
“不背,不背,不背了,你别跑啊,小心摔着。你慢点,很快到了,我们不急。”
山路上一个小女孩咬着牙往前跑,几个山里少年前前后后围着,边跑边一路喊叫,远远看去像唱大戏的,充满喜感。在向北心中,已经满溢出让她极度想要真正融入的温暖。
也就半个时辰的光景,对面就过来一群人。从烟信升起的那一刻,一大家子哪有心思在庄里静等啊,全都涌出庄门,一路迎了过来。
来自灵魂深处的眷恋和悲伤,在看到最前面那个清瘦的白须老者时喷涌而出,向北完全不受控制地飞扑过去,哭着喊了声“爷爷——!”就不舍地紧抱着不松手。这是来自这个身体最本能的情绪,爷爷是佟小姑娘最深最深的牵挂。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北,以后别再跟着你爹下山了,好吗?爷爷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啊。”佟老药爷理解儿子夫妻情深,但三年来,还没及笄的孙女一个人照顾幼弟、打理家事、陪自己翻山挖药,还坚持每月走十几个时辰,去跟着神情恍忽连儿女都忘在一边的父亲,实在是更让人无比心疼啊。
“姐,你别再去了,好不好?不要下山好不好?司南害怕,司南不能再没有姐姐。”向北看向靠过来、小心翼翼牵着自己毛氅腰际那条布带的男孩,精致如工笔画般的脸上,长而微卷的浓密睫毛挂着欲滴未落的泪珠。
这是向北年方十一的弟弟,佟司南,母亲走后每一次从恶梦中醒来,都是姐姐为他捻亮油灯,陪他到天明。爸妈走后的记忆涌上来,向北太了解那种黑暗中再也找不见亲慈的害怕和孤独,更何况几年前还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松开佟药爷,向北拉住长得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司南,认真地一字一句说:“姐姐再也不跟了,姐姐不会留下司南一个人在黑夜中醒来。”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是爹对不起你们,你们放心,爹再也不下山了。”这一对儿女的对话象是当头棒喝,击打在一直压抑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狂喜、站在旁边想上来抱抱闺女的佟定山的头顶。
为了孩子他也不应该再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差点失去女儿的恐惧,让他再也不敢贸然下山,但就此为几年来的寻找和等待画上希望的终点,这让佟定山的心如割裂般疼痛。他再也站不住,步履蹒跚地回身往庄子外一条斜着插入东面山陉的小道走去。
“哎,你爹是难受,这又是挖碳熬硝去了。就让他自己呆会儿吧,孩子,我们回家。”老药爷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三岁失恃跟着自己颠沛辗转数年,又在这大山顶上躲躲藏藏长大,好不容易采药时捡了个不记前事但美丽可爱的姑娘,生儿育女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三年前却莫名失了踪迹,他不容易啊,可这双儿女懂事得,实在叫人心疼哪。
老药爷曾是宫里李医正的儿徒李秉慈,在前朝和云梦朝交替之际,各路人马背景混乱,党群、权力争斗复杂,因混淆皇室血脉案被牵连的太医不知多少。李医正自觉不保,偷将儿徒及身怀六甲的媳妇和两房忠仆送出,都改回徒儿家本姓佟。
佟秉慈时年二十有三,妻子在出逃路上临盆,得一男丁,早有师嘱取名定山。三年来东藏西躲,只找山路南逃。佟夫人产后体弱由忠仆保德单赶一辆马车,保德家的贴身照料,不想却意外遇险,跟着马车一起堕落山崖。
保德家仅留下一个十三岁的小儿佟礼,从此就牢牢看护着三岁的定山小少爷长大。辗转数年才在这山里扎下根。
老药爷有一次进镇,见到张氏自卖己身,为父求药,虽已看出患者病入膏肓,但出于医者仁心还是出手救治了一番。数月后张氏葬了亡父孤身一人找到山里,留了下来。佟礼二十岁时两人结为夫妻至今已育有三子,大儿佟虎十九,二子佟彪十六,三子佟家卫与司南同年出生。
佟辰之父义叔原是老医正的长随,护着佟老药爷出来又一路打点,在这山里开窑挖碳、熬硝打猎。可以说没有他,可能根本就没有这几家子今天这般光景。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夫妻俩才生了长子佟辰,自小就带在身边学着打理这个家里的杂物琐事,现在管着这个家。二十八九的人了,还未婚配。只说老药爷上了岁数,老爷心思重,小姐苦,家里的事还多着,一切等夫人找回来再说。
佟辰下面有十五岁的一对双生兄妹。男孩儿佟曦稍显文弱,打小爱些花花草草,自己要求做了老佟爷身边的药童,女孩儿佟菁,只长了向北一岁,两人相伴长大。
八年前岁末,义叔夫妇下山采买时,不知怎么地惹了原该是在冬眠的黑熊,伤重不治,双双去了,佟辰从那时起就接了父亲的手,担起这一家子的里外俗事。
佟定山采药时捡来位女子,记不得身世前尘,整日跟着佟定山唤大郎,很是依赖,老药爷做主许了二人婚娶。
这佟夫人,虽不谙家事,但性情豪爽磊落,长幼尊卑行事有度,虽忘却前事,但一身武功不俗,张弛开合之间毫无阻滞。平日里最喜带着小子姑娘们在石场上习武对练。只有向北自幼便沉迷草药医理,很少出现,所以象个野小子一样痴迷武道的菁菁,反而跟她好得象亲生的母女。
一大家子人跟着老药爷回转。山里的溪水在此处汇聚成河蜿蜒而下。佟曦和菁菁两兄妹首先扶着老药爷过桥。
水上这座桥由两根长约八米、合宽三米的原木搭成,桥面平整,一看就是经人常年修整过。过了桥,林木逐渐稀疏,阳光透过树梢打进来,映着山道上的松针落叶,洒满了斑斑驳驳的金色光泽。
像空间里看到的那样,一路远望,可以在两侧群山间看到这个庄子,占据了一个得天独厚的小山峰。起伏不大的三四个相连山体紧挨着背后的巍峨高山,峰顶巨石光洁平坦,经过这几十年的改造建设,形成了如今这样穿过巨石广场而后进入山脚处有五、六个独立院落的木屋群。到得近前,能看见巨石下面三、五圈不算太规整的梯田里,除了几圈成熟的作物田,就是种着些刚冒芽的草药和开满紫云英的地头,蜜蜂嗡嗡声连成了片。
“礼婶,这蜂子那么多,您说这附近会不会有一个巨大的蜂巢啊?”向北问人群中唯一的一位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
“北小姐,前几天几个小子还追着蜂子找到那边石崖底下,可不是有大巢嘛,不过啊,不止一个,是一片,五六个呢。都闹着等你回来要去割蜜烤羊。”
“那好啊,我们快些回去,请礼叔多做几个蜂箱,不但要去取蜜,还要收些蜂自己养着随时割蜜吃。”向北想起自己空间里也在不断扩张的蜂巢,正是时候做些蜂箱出来,为佟家开条营生了。
“喔,北小姐还懂得自己养这野蜂之法吗?只是这蜂箱倒从未曾听过,不知能不能做出小姐要的样子。”佟礼从见到向北那刻,就满含庆幸欣喜之情含泪注视着她,直到此时向北问起才上前答话。
“礼叔,这几日让您担心了。我不小心跌进山谷迷了路,被镇上福海楼的掌柜所救,教我许多制作之法,还签下契约要收我们山上的各种山货猎物呢。一会儿到家我再慢慢说说这些天的际遇。”
“小姐回来了就好,就好。成掌柜可是不得了的人物,这是小姐的大造化啊。要做些什么,北小姐休息好了再给细说说,礼叔琢磨着做。”特善工艺匠造的佟礼已暗下了心,能看见小姐好好的回来,无论她要什么,哪怕再难也一定给磨制出来。
“爷爷,这次我跌进一个山谷里,采了好多平时少见的药材,可惜出来时兜兜转转迷了路,不知下回能不能找回去。不过有好些我都留了心,想移到咱药田里种上呢。还有那曼陀罗,是不是就可以仿那千金方里做些麻沸散,抹在箭头上打些大的野物啊?”向北在小背篓里悄悄移了些鲜活的药苗,想着种上后就有理由从空间里倒腾出好东西来了。
“你先回去好好梳洗歇歇,别一说起药材就没个停,给大家说说你这几天都经历了些啥,都为你揪着心哪。”老药爷又是心疼又是宠爱地小小噌怪着她。
“好的,爷爷。一会儿辰哥哥帮我把行李送到房里,我收拾完很快出来,大家一块吃晚食的时候我细说。彪子他们背回的一大包吃食看看没压坏的,晚上咱们赶紧吃了,还有镇上带回的新吃食呢。”说着话大家已经穿过石场分散去各自忙开了。
成陌装进来的几大包里杂七碎八,花样百出,送礼倒是不怕众口难调。
拿上家常衣物,闪进空间温泉中好好泡了个澡解乏。拿出些腌好的咸鸭蛋,捞些清溪中的大虾,然后带上几只雪玉洞中存着的泥焗鸡出来住大餐厅里走。
咸鸭蛋放沸水里煮熟、虾烫了,和乔二、成陌准备的吃食一起在桌上摊开来,一时间空气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