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野心挺大
“老师,我不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丁志远对陶世群的热情敬谢不敏。
“马上要上大学了,是大人了,可以喝点。”陶世群却不由分说给他满上,“今天先喝五粮液,等你通知书下来了,咱再喝茅台!”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醇厚的酒香,丁志远一下子就确认了这是真正的五粮液,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道:“不喝了吧……。”
“喝点吧,喝点吧。”陶桃妈赵兰芝笑眯眯道,“你老师今天高兴,给他破个例。”
陶世群嗜酒如命,年轻地时候顿顿喝,有时候上课的时候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不过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心脏不太好,这两年喝的少了。
“那就喝点?”丁志远看在两口子如此热情的份上,勉为其难地从了。
陶桃突然扑哧一笑,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瞥了瞥丁志远。
丁志远装作没看见,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没办法,他这人没多少爱好,喝小酒就是其中之一。
若是陶世群拿出来的是小作坊酿的酒,他说什么都不会喝,但正经的五粮液还是可以喝点的。
只是,他却忘了,这具年轻的身体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接触过酒精,于是一不小心就喝成了猴屁股。
天已经黑透了。
带着一丝微醺的快感,丁志远跨上自行车,这时陶桃小跑着追出来。
“给你!”陶桃微喘道,“这个解酒。”
丁志远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把干瘪的酸枣,似乎是精挑细选过的,个头都很大,也没有虫眼。
丁志远笑了,难怪刚才告辞时没看到她,原来去给自己拿酸枣了,真是个心细如发的小丫头!
陶桃也笑了,揶揄道:“知道你爱干净,我爸泡酒用的,都洗过了。”
丁志远:“……。”
他承认自己从小有点小洁癖,但爱干净难道还有错了?
“走了。”丁志远往嘴里扔了几颗酸枣,摆摆手骑上车走了。
“志远哥,路上慢点。”
“知道了,回吧。”
这枣真酸,可丁志远却连枣核都舍不得吐掉。
来的时候走的是县城方向的路,离开的时候走的是反方向的路。
刚出镇子,丁志远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其间又混杂着烂地瓜的臭味。
很快他就找到了味道的源头,一座位于路边的酿酒作坊。
仙化镇虽然酿酒历史久远,但从来没出过名酒。
无他,穷罢了。
一斤白酒差不多需要消耗三斤粮食,在粮食不丰富的年代,老百姓肚子都吃不饱,哪还有富余的粮食用来酿酒?
所以,仙化镇酿酒的原材料是地瓜,酿的酒俗称“地瓜烧”。
在缺粮的年代,地瓜干子是穷人日常吃的主粮,加上地瓜亩产高,随随便便就能到两三千斤,用来酿酒最合适不过了。
为了降低运输成本,在送酒厂之前一般要对地瓜进行预处理。
大块红薯,切成薄薄的一层,随手撒到地上晒干。
把一块块晒得白白脆脆,卷翘起来的地瓜干捡起来装袋。
一斤鲜地瓜能晒出二三两的地瓜干,能减去了七八成的重量,自行车就能轻松驼起一两百斤重的地瓜干,相当于半吨到一吨的鲜地瓜。
地瓜干送到酒厂后清洗干净,入大锅中煮烂,出锅后捣烂摊凉,加入酒曲搅拌均匀,倒进发酵池里发酵。
发酵好的地瓜放入设备中蒸馏,蒸馏出来的酒精,勾兑到40度左右就可以出厂了。
从口感上讲,“地瓜烧”爽利,够辣够劲够透彻,入口后马上爆开发散,余味很干净,喝多少也不会上头。
但绝没有什么绵甜净爽,馥郁醇厚,酱香幽雅尾韵悠长。
那是真正的粮食酒的专利,而以穷人为主要客户的“地瓜烧”,只要够辣够劲就行。
从风格上看,或许只有老毛子的伏特加和“地瓜烧”有那么点近似。
不过老毛子的伏特加又太烈了,过滤得太干净,喝起来就只剩下酒精味了,少了地瓜的烟火气。
离得越近,臭味越重,丁志远只好腾出一只手捂住鼻子。
这年代根本没有环保的概念,酿酒过程中的废水不加处理直接排放在河里,地瓜残留物随便露天堆放,大夏天里味道好闻才怪呢。
经过酿酒作坊时,丁志远注意到有个人正蹲在作坊门口抽烟。
作坊大门敞开着,借着里面的灯光,丁志远认出了那人正是傍晚在陶桃家有过一面之缘的廖富贵。
听到动静,廖富贵抬头看了看,丁志远冲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本想直接一走了之,但一抹银色的光芒突然从丁志远眼角的余光中滑过,他不由地扭头望向作坊的大门。
“咦?”丁志远轻咦了一声,刹住车右脚点地,指着作坊里半人多高的设备,好奇问道:“老廖,那是什么设备?”
廖富贵没精打采道:“你不是大学生们吗?连灌装机都不知道?”
若是换作平时,丁志远绝对立马怼回去,不过此刻他顾不得着恼,支起自行车后凑到廖富贵身旁。
廖富贵正烦着呢,翻了翻眼皮道:“干啥?”
丁志远蹲在廖富贵跟前,往门里努努嘴问:“老廖你可以啊,鸟枪换炮,连灌装机都用上了。”
现在的酿酒作坊打的都是低成本的游击战,能省则省,能用人的地方绝对不用机器,因为在农村人力是最便宜的资源了。
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比如罐装这活儿,七八岁的童工能干,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也能干,一天给个几毛钱,有的是人抢着干。
廖富贵放着廉价的人力不用,反而花大价钱进了灌装设备,对此丁志远相当不理解。
这胖子脑袋里进水了吧?
廖富贵哼了一声道:“你要是也来看我笑话,就赶紧滚蛋,老子烦着呢。”
“也?”丁志远没忍住笑出声来,见廖富贵朝自己瞪眼睛,赶紧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就是好奇,过来瞻仰瞻仰。”
“有啥好瞻仰的?”廖富贵翻了个白眼,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屁股扔到脚下,用力捻了两下,吐了口唾沫恨恨骂道:“呸,刚买来不到半个月,现在砸手里了,艹!”
“没有过不去的坎,别急啊老廖。”丁志远从廖富贵的衬衫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柴盒,递了根烟过去,“来来来,抽根烟消消气。”
廖富贵嘴角抽了抽,不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丁志远。
“不抽拉倒。”丁志远笑了笑,顺手把烟塞嘴里,点上火像平时一样吸了一口,下一刻一股辛辣直插肺部,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廖富贵忍不住大笑,一脸戏谑道:“第一次抽?”
“这烟劲儿太大了。”丁志远鼻涕眼泪咳出来了,有心想扔掉烟,但为了能跟廖富贵套近乎,还是硬着头皮又抽了一口。
廖富贵也给自己点上一根,抽了一口眯着眼睛问:“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这里可住不了人,有事儿说事儿。”
丁志远回头往作坊里努努嘴:“你这以后打算怎么办?”
廖富贵没好气道:“能怎么办?等着呗,熬着呗。”
“熬到啥时候?”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丁志远决定不跟他拐弯抹角了,把烟掐灭问:“你这个灌装机一天能罐装多少?”
廖富贵疑惑道:“你问这干嘛?”
丁志远咧嘴一笑:“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你?”廖富贵愣了一下,眼皮翻了翻道:“就你?”
“对,我。”丁志远指了指自己鼻子,“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大学生吗?大学生懂得多,你说呢?”
“呸!”廖富贵吐了口唾沫,“这话要是你爹说的,我信,你说的,呵呵呵……。”
“你认识我爹?”这下轮到丁志远愣了。
廖富贵吐了口烟雾,点点头道:“你爹给我娘看过病,你爹是个好人。唉,好人不长命。”
丁志远默然不语。
廖富贵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能帮我?”
丁志远斜了他一眼:“你不是不信吗?”
廖富贵嗤笑一声:“反正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呗。”
丁志远压下吐槽的冲动,道:“那你先说说灌装机的效率。”
“原料跟得上的话,熟练工一个钟头能灌1200瓶,次一点的一千,就算是新手也能灌七八百。”
“这么多!”丁志远心里一喜,随即疑惑道:“不是,你这小作坊有这么大的产量吗?”
廖富贵笑而不语。
丁志远稍微一想,便道:“你是从别的作坊收购原酒,然后自己勾兑罐装吧。”
廖富贵一听这话,再也装不下去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这还没开始干呢,也没跟旁人说过……。”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丁志远轻笑一声,“以你这台灌装设备的效率,一天按十个钟头算,能罐装一万瓶左右。”
说到这,丁志远朝廖富贵竖起大拇指:“老廖,野心挺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