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白月光与北极星
随着时间的流逝,店内的热气已经散去了不少,王权的那碗面条也变得绒糯,与油盖黏合在一起。两个男人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敲着啤酒盖聊着天。
“他们的家人应该很伤心吧......毕竟小家族很难有子孙能够走到那个位置。”王权说。
“你觉得他们的黑盒收件人填的是他们的家人?”拉塞尔笑了,“我那两个好兄弟可跟别人不一样。”
“难道不是么?”王权被问的愣住了一瞬。
“他们的收件人很特别,那是在我看来很奇怪的收件人,因为这是两个女人。我肯定不会那么蠢,所以我第一时间在想,这两个女人会不会是他们的情人之类的,男人嘛,除了生活的苟且,心中有那么几束白月光可太正常了,你看看那些大家族的人,谁没几个两情相悦的情妇。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我查到了那两个女人的名字与住址,一个是当时格里南家族族长弟弟的夫人,一个是当时摩根家族大公子的夫人,我当时就懵了,我还在想为什么我的两个好兄弟会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我不知道,因为那两个信封我没有拆开,不过从信封的样式来看,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因为那两个混蛋从来不是什么文艺范儿的贵族公子,一个整天叼着烟,作为我的护卫,每月那么丰富的脱敏剂配额不用,就抱着那些劣质烟搁那儿猛吸;另一个整天板着脸,一到休沐换班就跑去拳击馆和钓鱼场,这种人在中央城区绝对会被老婆轰出家门。你觉得能让他们俩这种‘对女性毫无吸引力’的男人那么用心的像个小姑娘一样精心挑选的信封,里面装的东西会不重要么?”说到这儿,拉塞尔有些哭笑不得。
“那照这样看来,那两位夫人是他们的暗恋对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是一个不算罕见的现象。”
“暗恋?一个和你青梅竹马的女孩,两情相悦却被拆散,最后不得不嫁给一个陌生人,你管这叫暗恋是吧?”拉塞尔眯着眼盯着一脸严肃的王权,“我知道你会想问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怎么知道他们两情相悦的?那天我去到了她们家里,把信封交给了她们,她们也都收下了,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我作为大皇子,她们不可能当着我的面如何。不过后来几天,据我的一些线人以及许多贵族之间的聊天说,她们都再没有笑过,没有悲伤,没有哭泣,但那种真心的笑容却再没有出现过。”
“那这跟您去救下那个小女孩有什么关系啊?您也不像是爱心泛滥的人啊?”
“当然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在那时候觉得很没意思,什么都很没意思,我拥有的以及我所为之奋斗的,都没什么意思,你可以认为我那时有些颓丧。不过可能我的反应有些大而已,我那时在想,我们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们放弃了他们的自我,甚至不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只是为了所谓的狗屁家族延续?他们是未来帝皇的护卫,可是死后也就是一个冰冷的墓碑而已,他们有自己的人生么?他们的一切都被绑架在了帝国的马车上,他们没有快乐的童年,从小就要为了家族去奋斗厮杀;家族这样要求孩子是为了什么?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帝国能更好,拥有更多的优秀者,这与家族的利益其实是一致的。可是,帝国变得更好了,他们呢?”
“他们获得了属于他们的荣耀......他们的事迹必然会被铭刻于星空之下。”王权攥紧了拳头。
“那段时间过去之后,我整个人就像大病了一场一样,所有帝国的医生都治不好我,因为我知道,那本就不是客观上的疾病,那是我的心、我的灵魂出了问题。在我能下床后,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女孩,都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我就打听了一下,内政厅的事务官告诉我,那个小女孩被关在皇宫地下监狱里,死刑已经被最高法院批准,明天就会被公开处死,以便震慑那些想要挑战帝国议会与帝皇权威的人。”
“......唉!”
“那天晚上我去了牢房,找到了那个小女孩聊了很多,二十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记了当初聊的那些内容了,我只知道我们谈天说地,谈到我不知道的东西时我就当个安静的听众,谈到她不知道的新奇事物的时候她也会睁大布满污垢的眼睛专心的听我讲。我现在还能记得很清楚的,只有她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就像一方幽泉,寂静而又多姿多彩,当你看到那双眼睛,你就明白,尘世的污垢是遮不住辉耀的月华的,你能从那透亮的潭底看到你自己的灵魂,看到你自己的一切。那个晚上我们只是聊天,隔着牢房的电磁栅栏,两个人就那么细碎地说着,她没有提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我也没有,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比如我曾经无数次见过的将死之人的恐惧与惊慌。面对死亡,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竟然如此的坦然,彷佛早在前世就已经跨越了无数次死亡的轮回,她似乎毫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我毫不怀疑,明天就算她死了,尸体的脸上也会带着笑容。”拉塞尔说到这儿,似乎很开心,鬓毛斑白的脸上有着孩童般的笑容。
“戴安娜殿下......她确实应该是这种人。”
“所以我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对于那时的我来说,长这么大我还没有比不过别人的时候,区区一个小女孩而已,怎么能比我拉塞尔还要看得开,她那副平静的面容简直就是对我这个帝国同代最优秀之人的无情嘲笑!她受到了那么多的不公,被命运不断的压迫折磨,她凭什么就能那么开心?我拉塞尔都没能脱出这个桎梏,她凭什么就能毫无牵挂的去死?”拉塞尔越说越兴奋,猛的灌了一口啤酒,“所以我打算报复她!”
“您......”王权瞪大了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王权非常庆幸,还好老部长有先见之明,提前关好了小店的门窗之类的东西,否则按照老部长这正在兴头上的说话方式,刚才这些东西虽然时间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但一旦传了出去,必定会引起帝国大范围的舆论震荡,带来的后果不说毁天灭地,至少也是一场可怕的海啸。
“她不是不怕死么?不是一副马上就要解脱的模样么?嘿!我偏不让她死,不仅不让她如愿以偿,还要让她感受一下我身上的痛苦。”拉塞尔甩了甩头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我越想越气,肚子里脑袋里攒了一堆气地离开了地牢,那已经是深夜了,但我直接坐车去了内政厅,以皇室最高紧急情况的名头,把数得上的大家族负责人全部叫了过来。这其中大部分人你都熟悉,其中有莫德里奇、哈布斯、老格里南那几个家伙,当然也包括那个被戴安娜干掉的可怜虫的家族,我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们我要禅让。”
“禅让?帝国也从来没有这种做法啊?就算是去龙之国历史里找,都要追溯到上古时代了。”
“没有又如何?我当时直接告诉他们,我的接班人都选好了,他们不同意也不行!我那时离登上帝皇的位置只差一个加冕典礼了,帝皇的所有权柄我也掌握在手中,如果他们不同意,那我疯起来可是很吓人的。”拉塞尔忍不住调侃,“帝国的皇帝虽然不能有家人,不被允许诞生后代,有着这样那样的限制,但帝国皇帝比起古代的君主立宪制有着一个很重要的优势,你知道是什么吗?”
“可以执掌议会和任命各个帝国皇室直属的一些岗位,而那些岗位往往都能在帝国企业中起到一定的决策作用。甚至,据我所知,以前的内务部也由帝皇或者帝皇直接任命的人统管,在内务部人事资料上,您还是帝国建国以来第一位议会任命的内务部长。”王权不愧为内务部的王牌骨干之一,这些内务部的资料烂熟于心,闭着眼都能对答如流。
“说的大差不差。”拉塞尔对王权的回答只给出了一个良好的分数,“你多少是对你的老部长我太看轻了,教科书上的东西可信却不能尽信。”
拉塞尔的这番话倒是没说错,帝国的这将近七百年历史,总共经历了将近二十位帝皇,不同的时代以及根据不同帝皇的能力,帝皇所掌握的权力大小也是区别的,虽然帝皇几乎是每个时代个人能力最优秀的人,但时代与时代之间,帝皇与帝皇之间,也有差距。虽然拉塞尔的话有这一定的自吹成分,但就算是让那些老狐狸来评价,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足以排进历史帝皇的前五位,而在之前历史功绩排名第五的那位帝皇手中,帝国几乎所有暴力部门与核心工业部门都被握在了那位帝皇的手中,在那个时代,无垠星海之间,或许有人不知帝国,却无人不知那位帝皇的赫赫威名。
听到老部长这么说,王权也只能默默吃了一口面条。
“所以当我表明这个态度之后,他们也就偃旗息鼓了。毕竟嘛,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皇帝,一个有着极强能力的皇帝,这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至于这个皇帝叫什么名字,连我都不在意这份权柄了,他们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只不过呢,当我说要把大皇子的位置交给那个小女孩的时候,他们一脸懵,毕竟这个名字确实是太过陌生了一些,只有那个死掉的可怜虫的家族代表一下就想起来了,毕竟自家最优秀的少爷才死了没过多久。我给他们介绍过后大部分人都持的怀疑态度,怀疑我是不是随便找了个人来骗他们,如果不是我那时的形象还比较好,属于所有人印象中那种靠谱的人的话,他们绝对会直接拍桌子反对。”
王权思考了一下,问了个关键问题:“但是老部长您总得让他们相信才行啊?凭空这么说的话,我觉得他们是不可能同意的,就算你拿着枪抵着他们脑门都不可能。”
“所以我才成为了你的部长,不然你以为我一个被废黜了的人是怎么直接被任命为内务部部长的?按我的情况来说,如果不是皇子,他们应该把我弄到开拓地去做总督才对,那里最缺的就是全面型的人才。”拉塞尔哼哼,“我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那就是接下来,那个我口中的‘天才小女孩’由我亲自负责教育培养,同时我要作为内务部长保护储君的安全,而符合条件的职位就再明显不过,除了内务部长还有哪个?”
王权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一直感觉到的那点线索如今终于理顺,长久以来对老部长身份的疑惑也在此刻解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个死了继承人的家族最后怎么了?”
“他们后来不甘心呗!用这件事作为筹码,想要从我的手中交换一些东西,比如说想要把女儿嫁给我,然后生下的孩子跟他们姓,来填补继承人的位置。”拉塞尔满不在乎的说,“只不过这些事情最后都没发生,他们家族最后也没了,内务部的记录上是被不明宗教恐怖势力刺杀,实际上嘛......”
“您难道......”王权是真没想到还能扯出来这么一件秘辛。
“什么我难道?我是那种人吗?”拉塞尔甩了一个白眼给这个笨的不行的前下属,“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十年前议会紧急会议召开,宣读了帝国皇室宪法第二权力修正案,废除了皇子可以掌握军队的权力?”
后半段话一出来,王权都不用听完,只听了一半就闭上了自己的嘴。他不是傻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该明白是谁干的了。这种事情既然老部长让他知道了,那么烂在肚子里就好,以他以前的立场来说,这话一旦挑明,下一个该死的就是他了。
“王权啊......”拉塞尔躺在板凳上悠悠说。
“在的,部长。”
“帝国就要变天了啊!——”
“我不知道......”王权叹气,“我已经做到我能做的了......”
“听起来你已经努过力了,然后把自己的责任就此推掉,自我攻略心理建设,我没问题,我没问题!一切都是世界的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尘埃,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所以谁也不能责怪我。哦对了,包括我自己也不能自责,我可是尽了最大努力了呢。”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在职场上混了这么久,到头来也就是一个内务部处长而已,这个身份是挺风光的,但对于这个国家......不过是个笑话。”王权眉眼低垂,不停地搅动着筷子,“有个人曾经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们是蚂蚁眼中的巨人,但我们也是巨人眼中的蚂蚁。虽然那个人打断了我的几根肋骨,还把我打了一嘴地血,但我觉得他的话没说错什么地方。”
“王权,清醒一点吧......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不?你在给自己注射精神毒品你知道不?你这样麻醉自己除了自暴自弃还能得到什么?”拉塞尔地言语飘忽,似是有些微醉,“你的那些誓言呢?喂狗啦?”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
“说说看,那个把你麻醉成这样的人还给你说了什么?我可不相信,我手下调教出来的内务部王牌会被这么轻易的洗脑。说,有什么说什么。”
王权耷拉着眼皮,似乎有些神伤,不自觉的从兜里摸出来了香烟型脱敏剂:“部长,我能抽根烟么?”
“抽吧,看你小子这样子是没救了。”拉塞尔的嘴上毫不留情。
“前段时间,大概在暴雨季刚开始的时候,内务部接到了上面下来的命令,要求内务部要对下城区进行一次大清洗。这个事情的源头是一位海军的军情处长被下城区的那些组织给袭击了,虽然人没死,但伤势很重,几乎要了那个处长的半条命,听医务官那边说,再晚几天的话很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了。为了给军人报仇,我当时虽然知道这其中有些猫腻,但我还是揽下了这个任务,只不过我去的下城区是皇城边上的那个,不是那个军士遇袭的下城区。我知道我被人当成刀了,但那并不重要,对于我来说,有人胆敢威胁我们帝国军人的生命,那这样的人也就不配活着了,所以我没有任何意见。”
拉塞尔没有喝骂王权,其它的事情王权冲动了,他会毫不留情地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就像是曾经在训练场里那样。这种事情并不一样,拉塞尔不仅曾经是大皇子,后来这二十多年间他也是个军人,他知道帝国军人的信仰是什么,也知道帝国军人的使命是什么,换做他在王权那个处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任务,因为袭击帝国军人并且被查实了的人,从那一刻开始,就是帝国这个国家的死敌。
“我去往那片下城区后,被要求随时接入一个特殊的通讯频道,而交流过后,果不其然,那些想要做些危险动作的人就躲在那里,关键是,里面还有现任的那位部长。我本想着执行完任务就快速离开,但事情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在我们搜查清理的那个酒吧,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我的两个小队,只活下来了两个人,其他人全死了。我那个时候头脑发热,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愤怒过,如果当时有医疗机器,我估计测出来我的血压得上三百。我拿起了武器,一个人去追踪那个制造陷阱的罪魁祸首,最后确实是追到了,但我差不多在途中有三次都是濒临死亡,感觉死神在朝自己招手,那个人就是打断我肋骨的人。”
“不是普通人呐,你全装状态都能把你拿捏成这样,这家伙倒是有点意思。”
“他告诉我了一段话,说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戴了狗牌的狗而已,与他没有区别,我们只不过是被遛狗的人给洗了脑,让我们自己相信自己没有变成狗。我当时很想反驳他,但没能说出口,而现在......我觉得他可能没有说错什么,现在的内务部确实是变成了那些人的斗兽场。不过最让我难受的,是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
“海军军人。”
“海军军人?那你怎么可能查不到他?军部的资料局是吃干饭的?”
“他说他是一个幽灵......还说我们没法查到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好吧,这个时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幽灵都整出来了,难不成下次还能搞个神仙出来?这些人,天天就会装神弄鬼,他如果是龙之国来的,我倒愿意信一信,一个帝国的海军军人说自己是幽灵这些东西,那属于典型的败类而已,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天天搞得这么中二。”
拉塞尔的话很不客气,但这话确实没错。从他的角度来说,神仙鬼魂这种远古时代的东西早该滚一边儿去了,帝国军人的气质从来就应该是铁血刚硬的,不管整个军队中有没有漏网之鱼,起码在他的手下,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软蛋能够安然地待在内务部里。海军比起内务部的杀伐之气更重,这种玩些小把戏的人说是军队的耻辱也没啥问题。
“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拉塞尔从脚边的纸箱里抽出一瓶新的啤酒打开。
“找个班上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工作。”
“我给你推荐一个去处怎么样?那份工作的薪水还不错,工作的内容也挺适合你小子,只不过我觉得你的心里会有那么一点抵触情绪。”
“什么工作?部长你可要记得我身上的协议啊,我可是出不了国境线的。”王权有些怀疑的看着他的这位老上司,“您老人家现在还认识的人也没几个了吧?帝国这些年好多大人物都去世了。”
“端点星去吗?那里挺不错的。”拉塞尔问。
“我去那里能做什么?我倒是觉得那位殿下不会欢迎我,毕竟除了您之外,内务部是她一直想要铲除的绊脚石。”
“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
“消息?我觉得已经没什么消息我听不了了。”
“明年春天,帝国一半的边境线会开战......端点星域是扼守龙之国的那个地方,届时那里进行的战斗会很惨烈。”
王权手中扯着面的筷子应声脱落,砸进了碗中。
“帝国作为当前已知宇宙最强大的国家,已经超越了历史上的所有文明。那群人想要通过战争来为帝国换血和搏出一个可见的未来,单纯的小打小闹是做不到的,对于帝国这个巨人来说,你猜他们会把战争扩大到哪里?”
王权捞起了汤中的筷子扔在一边,沉默了许久,艰难地说出了那个答案:“他们会向全宇宙宣战,不管是什么势力。但战争开启后没有结束的目标,他们会打到他们不能再战斗......那是一场浩劫!堪比加强版的智械战争!”
他理解了,彻底的理解了。他的格局意识比起拉塞尔部长还是小了太多,拉塞尔不愧是曾经一度即将登临帝皇宝座的人,每一个帝国发生的小事件在他的眼中都有不同的意味。王权一度以为这就是个争权夺利的游戏,甚至他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信息都是这个想法的有力证据,他相信自己一定看穿了这些人的私心。可他错了,拉塞尔部长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判断,并为他揭示了一幅绝望的画卷。
“想要阻止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冒这个险了。”拉塞尔说,“帝国的军队现在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办法,就能阻止他们。”
“老部长,帝国军队从不将刀刃向内,您怎么会让我从军队上找突破口?”王权问。
“孩子啊,人是最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了,那人所建立的国家、制度呢?难道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了么?时间是无限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们没人能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制度。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蚂蚁可以失败无数次,而帝国的制度之堤却只有一次机会。”
王权一怔:“帝国的制度被击溃了么?”
“没有,但帝国一切制度的根却已经腐烂,食腐的恶臭蛆虫正在一点点的蚕食根须,地面上的大树仍然开枝散叶勃勃生机,但这都是假象。当风暴来临之时,参天大树只会比小草还要弱不禁风,依靠这颗大树生存的鸟儿动物们也会死在这场汹涌的风暴之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端点星域现在的军队是哪支?您认为那支部队就是那个缺口是么?”
“现在那里的军事由四十九舰队负责,但我可没说过四十九舰队有什么问题,而且缺口这个东西,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被一点一点挖出来的。”拉塞尔拿着啤酒瓶在桌上敲了敲,敲出了一个浅浅的白色印子,“既然那群家伙都敢把舰队指挥权交给戴安娜了,那么这个缺口就一定会出现,因为戴安娜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我和议会的那群家伙太过于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她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好学生啊。”
“你们放出来了一个恶魔......”王权说,“部长,您就真的任由这么发展下去么?比起我去那里,我认为您的话会对戴安娜殿下更有影响力。”
“你可能搞错了一些事儿,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阻止他们。”
“那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王权的情绪有些低落。
“你知道么,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撒下的谎会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犯下的错误也会用更多的错误去挽回。你有你自己该走的路,不论道路的尽头是什么,那都不应该是我该去思考的。一个完整的真相是不能作为牵线木偶的那些绳子的,而如果我想要利用你,我必定会欺骗你,那么最后的因果一定会反噬到我自己身上。”拉塞尔长叹,“帝国也有它自己的命运,在时间的长河中,谁又说得清什么呢?”
拉塞尔长期以来都知道王权的性格,对于他来说,比起戴安娜,王权其实更像是他的孩子一样。从他见到戴安娜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把戴安娜当成一个后辈,他并不后悔他当年的决定,因为他在戴安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王权是一个孤儿,他第一次见王权的时候是在一场暴风雪中,王权的父亲拖着残缺的身体,把这个孩子交给了他,尽管他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他很忙,内务部的事情太多了,他还要负责戴安娜的保卫工作,所以那个婴儿也只能孤独地在孤儿院长大,虽然帝国孤儿院的福利很好,但生在帝国这样的国家,无能就是最大的罪名,万幸的是,王权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或许是感情的作祟,他对王权似乎有种亲情补偿的舐犊之情。
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会把自己的立场强加给这个不惑之年的“孩子”,那是他对自己孩子的爱,他一身未娶,积压深藏的感情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王权......去吧,去做你自己的英雄!你不欠这个国家什么,也不欠这个国家的人民任何东西。”拉塞尔轻声说,“我希望自己能做你的北极星,指引你,照耀你。我现在没这样的想法了,我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权力,你应该为了你自己的信念去奔跑,即使那是万丈悬崖。我已经老了,说不定哪天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你不应该待在我的身边。我失去了我的人生,我的第一个学生现在也困在了那座名为‘执念’的囚牢,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踏入其中。无论结果如何,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去往星海的彼端,为这场闹剧画下一个你喜欢的符号......”
无尽的沉默,冰冷的餐桌,王权有些窒息,但他的心灵却在空无中飞扬。他想要找个理由留下来,感受感受难得的市井气息,但自己这个父亲一般的老部长却打破了自己的幻想。
他要离开......他要践行自己的誓言与信念......当他走出这家小店的那扇门,它将被宿命重重包围,命运要掐住他的脖子,但他也要咬住命运的咽喉。世上没有时间抹平不了的意志,但当他的欲望成为了信念,他的意志将会超越时间。
王权站了起来,碗中的面条早已下肚,他走到了对面,拉塞尔已经在板凳上发出轻轻的鼾声。这位老部长的酒量其实并不好,王权从来不会去给他敬酒,但王权知道,老部长的心中有着纵横交错的伤痕,他或许是在怀念着什么,又或许是在逃避着什么,酒只是他怀念过去的东西,所以他才会从那个濒临破产的老板手中买下那两间几乎快没销量了的酒厂,八百年的两种绿瓶其实也是拉塞尔心中的那些白月光而已。
推开上锁的门,王权将头盔戴在了头上,在街道的一片寂静中翻身骑上了摩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和老部长见面,此去一别,大概就是永别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走之前为老板盖上了一层夹克样式的外套,让年事已高的老部长能够睡得更舒服一些,初春时节才过去没多久,天气还没暖和起来。
“再见了......”王权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发动了复古的柴油引擎,发动机传来不小的咆哮声,将周围的店铺内的感应灯都点亮,在这一片无人的灯火中,摩托朝着远处加速驶去。
小店依旧,附近的住户也似乎没有被噪音吵醒,除了街上稀薄的扬尘,只剩下了空气中一句淡淡散去的呢喃。
“我的父亲......”
天上的月亮被云层遮挡,古东方特色街再次陷入了黑暗。小巷中的流浪猫舔了舔爪子,发出了兴奋的叫声,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厨房垃圾的香味。小猫哼着人类听不懂的歌声,在梦中吃着难得的佳肴,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