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来了,走了,聚了,散了
夜空寂寂,冷月寒星,浓浓的黑色让人无法看透。
窗边,一个老人静静坐在轮椅上,孤寂落寞,萧瑟如古道渐凉的西风。
那双深邃空洞的干涩眼睛凝视着夜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月光透过窗棂铺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在黑夜中无比诡异。
手中的茶早已凉透,老人却似乎浑然不觉。
直到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接近,老人才回了回神,视线依然落在窗外。
“来了。”老人忽然打破屋内的宁静。
“是的,将军。”来人显得极其谦卑,恭敬异常。
老人清笑一声,笑声有点沙哑,却显得痛快淋漓,开怀大乐道:“很久很久没有人叫我将军了。不过,别人也不会这样叫,只有你才会。你这一声将军啊,又将我拉回了那个炮火连天、战马啸啸的年代喽。”
来人见到老人兴致如此之高,心情也十分舒畅,弯腰伸手将老人大腿上那张滑下了些许的绒毛毯子往上扯了扯,微笑道:“我却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十年,没能跟随将军南征北战、踏破山河,拯万民于水火之中。”
老人望着手中的茶杯,轻声道:“小米加步枪那种岁月,还是不要经历的好,比你在安南那几年艰苦多了。”
来人没有再接过话,他清楚,只有在逆境战争中屹立不倒的人,才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老人咳嗽了几声,将凉透的茶倾掉。
来人赶紧接过杯子,毕恭毕敬地斟满了一杯热茶,递给老人。
老人两根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拈着杯子,凑到鼻尖,细细闻着茶香,这是产于东海省太湖边的碧螺春,淡淡道:“人啊,就像那杯凉透的茶,过时了就应该倾掉,换上另一杯热茶,这样才能喝出茶的韵味。”
凉透的茶,微苦味淡,已经失去了茶的精髓。
来人望了一眼老人,眼神中带有无尽的尊敬与敬仰,沉声道:“将军戎马一生,战绩彪炳,这是历史无法抹去的浓重一笔,您将永远活在这个民族的根里,成为这个民族永不磨灭的一点星光。”
老人没有任何笑意,微微摇头,仿佛稍微过大一点的动作他瘦削的身躯都承受不了,叹息道:“太祖说过:人总是要死的,死后也不过是一个小土坡。再大的功绩也只是让后人评判,我们作不了主,但有些遗憾总是不能带进土坡的,你明白吗?”
来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人轻轻抿了口茶,闭上双眼,似乎与这个世界隔绝了。
月光也是静静地躺在他尸骨碞碞的身上,不去打扰他的清幽。
良久,老人睁开双眼,忽然开口问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三个月吧,上一次是在蜀都文殊院,给文殊上香,分别之后,就再没见过。”来人轻声道。
老人叹了声,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眨眼,你来宁州已经三个月了。”
“时间就这样,在你还没有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跑到了前头。”来人语调轻松道。
老人笑笑,晃漾着茶杯,很突兀地问了一句:“他最近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话,来人禁不住露出一个内敛克制的微笑,目光低垂,禀报道:“将军,您放心,他最近过得挺有滋有味的。今天还跟苏墨砚的女儿出去约会了,不仅把庞月明的女儿给打了,后来还把张曼成的儿子弄得服服帖帖的。”
老人闻言,忍不住爽然大笑,笑声虽然尖锐,在黑夜中显得怪异,却笑得如此快活,显得极其快意,竟然把杯中茶一口饮尽,这是从未有过的,望着窗外,欣慰道:“这个孩子开始慢慢长大了,我多盼望那天的到来啊。”
“将军,云少肯定会成为万人景仰的枭雄,而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来临。”来人微笑道。
老人满意笑着,他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之意,一切生命对于他来说都贱如蝼蚁,只有在提到那个年轻人时才会露出些许人间的笑意,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着大腿,叮嘱道:“金子,好好跟着他,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主子。”
来人凝重点着头,沉声道:“我一定会尽力辅助他,让他弥补将军的遗憾。”
老人笑意已尽,转头看着来人,有些愧疚地问道:“金子,你会不会恨我对你人生的安排?”
来人轻轻摇头,目中闪有泪花,认真道:“我这条命,是文殊救的,当年在安南要不是他单枪一人,一颗子弹一条人命,把我从包围圈中营救出来,我早就死在安南人手里了。他救下我的那一刻,我这条命就属于燕家的了,我无怨无悔。”
老人微微点头,历尽沧桑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孤独于世。
来人端起茶壶,又往老人手中已经空了的杯里添了七分茶,动作谨小慎微。
沉默片刻,老人浅抿口茶,忽然开口道:“他对你的身份,有没有怀疑?”
“将军放心,从张啸开始找我演苦肉计那一刻起,到云少让我跟着他,一切的剧情都按照将军的计划发展,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人微微一笑,自信道,他从来不问为什么,只问怎么做,这也许就是老人欣赏他的原因。
老人沉吟了一声,枯槁般的双手轻轻磨沙着冰冷扶手,他虽然整天坐在轮椅上,足不出户,却似乎早已将天底下的事聚于掌心,运筹帷幄,想了想,又问道:“他有没有问过你那些资料从哪里得到的?”
“没有,云少现在每天还是正常生活,没有关心到那些资料,如果他问起,到时候我会说有哥们儿在国安部,云少他知道我以前是一名侦察兵,有这么一位国安部的朋友,应该不会怀疑。”来人轻声道。
“还是小心为妙,我把那些资料给你,是想他大展鸿图时能助一臂之力。记住一点,不能让他知道你是我派到他身边的,他是一个不想受控制的人。”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每当讲到那个年轻人时,总是带有一丝的自豪感。
那人正了正身子,郑重其事道:“是,将军。”
老人望向窗外,沧桑的眼眸里有着几许看透人情世故的倦怠,惆怅如暗夜流落的冷雨。
没有人说话,孤寂如斯,花厅里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你回去吧。”老人依旧孤独地坐在轮椅上。
“好,您保重身体。”来人转身离开。
就在他要出门之际,忽然听到了老人淡淡抛出的一句:“金子,注意他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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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一瓶水,超市里只要两块钱,而五星饭店里却是六十块。
这说明,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所在的位置。
这个世界很现实,能力不代表实力。
有实力的人动动嘴唇,就能让一个人在世界上消失。
没实力的人,能力再大,也要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而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能力往往要在实力面前低头,不低头连能力也要失去。
这就是杨修死的原因。
叶云生活得低调无名,在这个城市生活得越久,越能感觉到生存的艰辛。
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到情非得已,绝不能惹是生非,不张扬,要藏拙。
他明白,真正有实力的人,就如空气一样,你每天都在呼吸,却感觉不到你在呼吸。
没有实力,那就隐藏能力。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这几天,与叶云预料的一样,庞彤闱与陈道白这对狗男女并没有报警,毕竟他俩的关系本就是不清不白,真把叶云惹急了,在媒体一曝光,那影响可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了。所以,叶云的人生轨迹涛声依旧,过着一个布衣小民应该有的生活,早晨迎着朝阳出门,晚上披星戴月归来,每天都步履匆匆地在这座繁华都市里与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都在忙忙碌碌中找寻着自己生命的痕迹。
马潼关携妻带女北上,回到了甘陇金城。
叶云并没有到火车站去送他们,怕触景生情?不是,只是怕嫂子会把车票钱硬塞回来。
在宁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落魄地离开,叶云有些烦忧,在小西湖静思的时间也比往常的要长一些。身边的人来了,走了,聚了,散了,他却毫不在意,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秒一秒一秒一秒地流逝,无能为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很久以后,就是马潼关这个相识不长却交情匪浅的朋友改变了他一生。
这是后话,自然不提。
还有一件事,也让他相当苦恼。
自从那晚从金爷口中得知苏湄的真实情况后,他便对那妮子有种发自肺腑的疼惜。人总是这样的,受过伤才知道疼的滋味,才能体谅受伤的人,没吃过苦头的人,从来都不会认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有多么伟大。这也是网络中说的,自己淋过雨,才懂得为他人撑伞。
很多人都说叶云平时冷静得可怕,但冷静并不是冷酷,他的心肠并不硬。
他当然是个人,有时也会做出很傻的事,傻得连自己都莫名其妙。
也许是对这种力不从心回天乏术的艰苦生活深有体会,他能深刻感受到苏湄内心的彷徨,甚至悲哀。所以他准备做一件傻事,他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竟然在想方设法地筹措金钱,想帮她填上那30万的手术费差额,好脱离张啸父亲的控制。
这事的确很傻,傻到有点天方夜谭的地步。
钱这玩意儿,很有用,却很不耐用;很好花,却很难赚。
他问遍了身边的人,茶餐厅的同事,酒吧的同事,别说三十万了,连三千块都难以筹集,这多少令他有点心灰意冷。这种心情,好比买票看一部名字令人想入非非的电影,看完之后却发现,影片内容纯洁得就像接受央视采访的少先队员。
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