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山夷出东境霍乱起,宝达降百族归其心
“报。”一名骑兵飞驰而至,离得老远就大声喊道。
聂云将勒住战马,眉头紧缩的等待着。
骑兵来到近前,抱拳行礼大声说道:“启禀领主!山夷族三千人屠了沙县四个村庄,在两个时辰前,其族人已经全部撤离,撤离的方向,似乎是龙门沟的位置。”
“报。”又一骑兵打马飞奔而来,抱拳说道:“启禀领主,山夷族约两千人偷袭枣县两个村子,两村村民被屠杀殆尽,村长和里正全部身死殉国。”
“报。启禀领主,山夷族三万大军偷袭山城,幸得山城守将邓褒义将军见势不妙果断关闭城门,山城得以保全,但城外小隆、内河、外河等十数个村全被山夷族攻占,村中百姓尽数被屠无一幸免。同时,霸县和怀里两县被山夷族攻占,城中情况不得而知。”
“报。启禀领主,避尘城守将周庄派五色令旗兵前来,卑职见到时,令旗兵已伤势过重身死,卑职在其身上看到军报,特带给领主。”
聂云眉头紧皱,随着斥候的一个个到来,脸色越发阴沉。
都不用看斥候的军报,聂云都能猜到军报的内容,无非就是山夷族有大军进犯避尘城,周庄在向自己要救兵。
这个该死的塔塔部,怎么就出了宝达那个该死的死光头。聂云愤恨的想着,有些头大的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是头疼在太阳穴上轻柔了几下。
半个月前,塔塔部突然开始袭扰平夷领。
来犯之敌数量不等,多时几千人,少时数百人。秉承着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原则,让平夷领的官兵疲于奔命。
聂云开始还没当回事,以为只是山夷族又在“打草谷”,掠劫些粮草就会退回山中。谁知,此次山夷族像发疯一般,一连半月都不消停,四处掠劫每每行屠城之举,每天各地几十封的救援信,实在是让聂云其烦不胜烦,更有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山夷族更是变本加厉,数万人的队伍都出现,似乎是有了和平夷领死磕到底的架势。
他召集手下众将商讨对策,众人也对这流氓打法头疼不已。相比以前山夷族的“忠厚老实”,现在的山夷族简直就是“滑不溜秋”。和只苍蝇一样,围着你飞个不停,打又打不死,赶又赶不走,真心让人既恶心又无奈。
无法之下,聂云只能将手下大将散了出去,哪里着火灭哪里。
只可惜,思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众将带着大军辛苦一圈,却被塔塔部遛的团团转。
聂云申饬众将办事不力,众将却觉得自己冤枉无比,只能在聂云面前摆事实讲道理,诉苦鸣冤抱怨不已。
山夷族那些傻子也会动脑?
聂云不信邪,自己亲领大军围剿。
三天!仅仅三天!聂云就体会到众将的苦恼。
这脸打的!那是啪啪直响!
平夷领地处兖州,兖州比邻汉兰山,地貌多以山地丛林为主。故而,平夷领的将士平日里,多以山地作战为主要作业,就是为了防范山夷族的进犯。
山夷族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但是,头脑不灵光,只知道一劲的拼杀。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很多勇者在山林中,都可生撕虎豹,徒手搏熊。但大军团作战的能力却没有,几乎是没有什么战术或是计谋可言,只知道一窝蜂的冲杀,尽显疯狂本色。
横着来,竖着走,直来直往,这就是山夷族的性子。
平夷领和御夷领的众将经常开玩笑,说:打山夷族就和打傻狍子一样。他们若是冲杀起来,只用陷阱,就能把他们全部坑杀,脑子里就一根筋,好打的很。
可是如今,根据探听的情报,因为一个男人,让本来忠厚老实的山夷族变得狡猾奸诈,让简单的战斗变成复杂的战争,这简直就是两领的噩梦,而这个人,就是塔塔部族首领宝达。
宝达的父亲是塔塔部族的族长图混,母亲是被塔塔部抓来的汉奴,原东州首富李强之女李菲。
李家在东州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祖上李杰是祖帝时的开国功臣,曾拜为丞相,位高权重红极一时。
后来,李杰厌倦了官场上的蝇营狗苟辞官回家,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了兖州,在兖州置下了偌大一份家业。临死前叮嘱后人:官场多凶险,入仕需谨慎。若无七巧心,不可入庙堂的祖训。
李家三代也秉承家祖的遗训,安心守着家业,对于朝廷之事不闻不问,偶有上门拜访的官员,也都礼貌的将其拒之门外。
如此,虽远离了朝堂的是非,但也远离了权力核心,更是间接得罪了部分心胸狭小之人。
皓月历210年,刘瑜即将成人,开始准备大婚,百官合议帝妃人选,有人提出有兖州李家之女李菲,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温婉淑德,才色俱佳,有“兖州第一才女”的美称,其祖父为开国元勋,为勋贵之后,可为上上之选。
李家得信,多方打听后得知,刘瑜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今,虽贵为天子,却无王者德行。七岁就偷窥宫女沐浴,十二岁破了童男之身,近几年,更是祸害宫女无数,据说,对先皇的宠妃也有染指,于深宫之中横行霸道,已有昏君之姿,如此德行,实非婚配的最佳人选。
再者,古语云: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女莫入帝王家。
李菲之父李强经常为此事哀叹,称之为家门不幸。
李菲身居闺阁之内,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偶听下人议论,找父亲询问。李强书香门第,为人厚道不善扯谎,对女儿如实相告。
李菲得知真相后珊珊泪下,几度寻死皆不可得。李强心疼女儿,让其连夜逃走,到乡下去避避风头。
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李菲行到乡下,碰到山夷族下山“打草谷”。
李菲被虏到山夷族的哈蛮部,因被虏前用碳灰摸在了脸上,遮掩了其美貌,才逃过了哈蛮部男人们的魔爪。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似乎这句话在哪里都很适用。
就在李菲以为躲过一劫时,她的美貌还是被哈蛮部发现了。
看着哈蛮部首领眼中的贪婪饥渴,李菲心若死灰。
完了!自己这辈子真的完了!一切都是命啊!
就在李菲要认命之时,哈蛮部却遭到了塔塔部的入侵。
野蛮、血腥、实力至上、强者为尊。
一番大战之后,哈蛮部的壮丁和老人都被斩杀,只有妇孺被当做战利品保留下来。
李菲的美貌惊艳了塔塔部的战士,她被当做无上贡品,觐献给了塔塔部的首领,有着兽王之称的图混。
图混见到李菲惊若天人,他不顾族人的反对,没有顾忌山夷族血脉的纯净,力排众议将李菲立为塔塔部的族母。
图混虽有女人无数,但自得到李菲之后,就对李菲痴迷不已。哪怕李菲对其冷漠以对,依然痴心不改,待之如初见。
坚冰架不住日烤,寒铁耐不住高温。
图混用诚心待李菲,终于让李菲慢慢接受了他。
时过两年,李菲给图混诞下一子,图混喜出望外,不但对李菲更加宠爱,爱屋及乌下,对儿子也是宝贝的很。
图混对这个儿子期望很高,取名宝达,翻译成汉话就是兴旺发达的意思。
宝达刚一出生,就被图混指定为少族长,引的很多族人不满,觉得图混这个决定有些草率,更主要的是,宝达之母是汉人,对于注重血统的山夷族而言,宝达明显不能代表山夷族,更不是统帅塔塔部的最佳人选。
图混对于反对的声音,采取了血腥的高压政策,在几颗人头滚落之后,塔塔部终于安静了下来。
山夷族崇尚武力,图混作为塔塔部最强大的武力,都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还会傻乎乎的跟他唱反调。
宝达出生后,就体弱多病,图混对此焦虑万分,请了部族中的大巫师给其看病,虽然身体有些好转,但依然是病怏怏的样子,身高也比同龄人要矮上一头,时常被部落其他孩子嘲笑。
宝达对他人的嘲笑置若罔闻,因为母亲的缘故,宝达十分喜欢新汉的文字和书籍,图混为了满足儿子,经常带人去打草谷,除了掠夺人口和粮食外,也会给儿子带回大量的书籍。
李菲才貌双全,每日都教宝达读书识字,溺爱非常。
平日,图混对儿子武力的培养也是相当用心,经常亲自做陪练。怎奈,宝达似乎对习武没有什么天分,常常将图混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对此,图混也只能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宝达似乎遗传了母亲的天赋,在文学造诣上极有天赋,常常语出惊人。若是放在新汉,他可能会被冠以神童或才子的称号,但是在塔塔部,他却是成为了嘲笑的对象,
山夷族,一个典型的战斗民族,他们崇拜强者,却对读书人缺少最起码的尊重。
随着年龄渐涨,宝达孱弱的身体,软弱的性格,使得其于塔塔部格格不入,就算是有图混的百般袒护,他依然成为塔塔部里软弱的代名词。
为了迎接宝达的成人礼,图混经常背地里给其开小灶。近千年的老山参,碗大的虎鞭,绝品的鹿茸等,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宝物,图混通通拿出来,给宝达熬练气血。天不亮就将宝达拽起床,马步、挥拳、踢腿等基本功,都是其亲自指导,哪怕宝达能有一丝进步,他也是老怀欣慰。
按照山夷族的传统,十六岁的孩子就成人了,要进行成人礼。山夷族的成人礼很是特殊,要与同龄人进行殊死决斗。战斗的双方不需要顾忌对方的身份、地位和家族势力,以平等的姿态,在全部落的见证下进行对决,生死不论。事后,死者所在的家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和形式进行报复,如有违反者,就是全部族的敌人。
这样的对决十分残酷和血腥,对战的双方为了活命,根本不会手下留情,打死打伤者年年都有,死亡率极高。
获胜者可以成为部族的战士,而失败者,要么当场死亡,要么就会接受惩罚,扔到汉兰山深处,等待他的将是无穷的野兽,恶劣的自然天气,可能还有其他部族的袭杀。能有命回到部落的,部落才会重新接纳你,回不来的那就死在外面,山夷族不需要废物。
但是,近百年来,还没有人能活着从大山深处走回来。最近一次,也要追溯到五百年前,人是活着回来了,但因伤势太重,没过几天就死了。
宝达虽然贵为少族长,但也没有任何特权,想要留在塔塔部,想要成为塔塔部的族长,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也是不可逾越的一道天堑。
输了!输的很惨!
宝达被人硬生生打断了四根肋骨,疼的直不起身。若非图混叫停,他很可能被人按在地上活活打死。
看着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儿子,图混既心痛又无奈。这是亲儿子,平日里疼爱有加,虽也打过骂过,却不曾让其伤的如此严重。他虽是塔塔部族长,在部族里有着无上权威,但是面对千百年留下的习俗,他也没有公然挑战的勇气和能力。一旦触犯众怒,他必然会跌落神坛,从权力巅峰坠落到无底深渊。
李菲知道儿子要被流放,几次哭晕过去。她在部族多年,自然知道流放是什么概念。九死一生都是安慰的话,十死无生才是正经的。她对图混哀求过、哭喊过、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咒骂过。平日里,她别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经意的一句轻声细语,图混都会记在心里,想方设法的满足她。但是,这一次,图混狠心的拒绝了她,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宝达被流放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流放前,图混落下脸面,求得了让宝达先养好伤在流放的待遇。
图混带着族中两名长老,亲自押送着宝达到了汉兰山深处。到达地方后,图混留恋的抚摸着宝达的头发,良久……良久……
“塔塔部族没有弱者,有本事你就自己杀回来。”
图混偷偷扔给他一把柴刀,转身离去,只丢下了一句话和那一滴没被人察觉的泪水。
哪怕铁血豪情真男儿,也有柔情似水女儿心。只是,这份柔情平日压在心底,他很吝啬,从不与人分享罢了。
从那日起,李菲就在没有和图混说过一句话,每日青衣素食,与青灯古佛相伴,为儿子诵经祈福。
她常说的一句就是:“愿菩萨保佑,我儿能趋吉避凶,平安回来。若有灾祸,我愿用余生替之。”
图混也变得残暴起来,屠刀指向了临近的部族,也指向了自己人。
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子儿子都不知道咋样了,你们死活关老子屁事,谁踏马的不想好过,老子分分钟成全你们!”
两人都深爱着宝达,只是表现方式稍有不同。
这或许就是做为人父和人母的相同之处,和明显的又在情理之中的不同之处吧。
一道身影在大山深处狂奔,身后数只饿狼在疯狂追赶,一头棕熊听到动静,直立起发出扞卫领地的咆哮声。身影闻声站定,正是满身血污的宝达。
饿狼停止追赶,宝达站稳身形,棕熊怒目而视。
宝达快速爬到树上,任由棕熊愤怒的拍打树干,漠视远处徘徊的狼群。
宝达也不知这些时日是怎么度过的,面对各种致命的威胁,他只是本能的施展各种救生技能。
活着,这就是他心头唯一的执念。
但有时,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宝达在大山深处,感受过阴雨连绵;承受过烈日炎炎;享受过清风拂面;也领教过刺骨严寒;搏杀过饥饿的凶狼;摆脱过猎豹的追赶;戏耍过百兽之王;也在熊掌下死里逃生,风霜雨雪拍打出铜皮铁骨,九死一生铸就了钢铁意志。
他用一把生锈的柴刀斩开了满山荆棘,他用一双流血的赤脚踏破了九曲山河。
这日,一个赤裸上身,兽皮围腰,满身血渍和伤痕,还有些伤口在腐烂滴血的青年,步履蹒跚的走到塔塔部寨门前。塔塔部族的族人瞪大了双眼,满是震惊和恐惧的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三年,整整三年,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宝达死在山里时,这个神奇的青年却奇迹般走出了大山。
他站在议事大厅里,虽然满身伤痕和血污,却不影响他挺拔的身姿。
这是一个战士,一个无敌的勇士,这是塔塔部族人给予宝达的最高评价。
图混在大厅内,当着所有长老的面,将宝达搂在怀里。这次,他的泪水没有吝啬,分享给了众人。
李菲在议事大厅外,偷偷的看着儿子的背影,哭成了泪人。她不敢出声,更不敢进去,非是别人不让,而是她怕,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宝达又从新回到了他少族长的位置,并得到了一部分长老的欣赏和支持。
皓月历235年,图混在征讨卡罗部时,被毒箭射中,不幸身亡。
宝达顺理成章成为塔塔部的族长,虽然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也都被宝达轻描淡写的处理掉了。
相比图混的明刀明枪,宝达则显得有些阴柔。就是这股子阴柔劲,让塔塔部的内部反抗越发激烈。
宝达及时发现了问题,他需要用铁血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刚柔并济让塔塔部的族人深刻的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怕,升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看着曾经的反对者,浑身颤栗的匍匐在自己脚下,宝达轻轻抬起右脚,踩在反对者的肩膀上,看着塔塔部的所有人,露出了轻蔑中带着点邪魅的笑容。
这十万大山里还没有王者,我或许就是那天选之人。
这是宝达埋藏心底许久的话。
他了解这片土地,更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他们是天生的好战士,但却缺少优秀的指挥官,
宝达指挥塔塔部开始疯狂的扫荡。
罗萨部、巴卫部、多耶部……
他放弃了原有的屠族政策,能够收编的全部收编,靠不断的分化拉拢,逐步蚕食。
宝达用让人眼红的奖励政策,让山夷族这些憨直的汉子知道,只有跟着他,才能有丰富的食物、数不尽的金钱、漂亮的女人和无上的地位。
随着势力越来越大,宝达对收编山夷族已经失去了兴趣,他渴望更广阔的天地。
宝达站在汉兰山的一块怪石之上,前面没有遮天的树叶阻挡视线,他遥望新汉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新汉!我宝达来了!你准备好迎接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