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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宁静

原本盛放礼器与珍宝的金色阁楼已搬空,成了间泛黄的办公室,干净简洁。不,在沐光者眼里,只留摆钟滴答的地方应该叫审讯室。他不在乎信徒们郑重的宝贝,只沉着脸看混血者那金色的长眉,差点忽视了另外三名穿黑色军服的朝晟人。无用介绍,沐光者已知混血者是葛瑞昂·盖里耶,其他人也定是朝晟的前行者。

“我这种无用的老家伙需要劳烦你亲自过问?”

“当然。别太自谦,你知道的秘密可不比奇罗卡姆少吧?”

“或许吧。”

“嗯,好,我们开始。”

钟敲响,沐光者笑得皱纹波动,以至于遮去老脸的深棕。在圣堂与帝国间斡旋多年的老者明白最好的隐瞒就是坦诚,只等问话开始,便倾泻多年来对奇罗卡姆的仇恨与愤懑,借此拖延时间,实在攀不上奇罗卡姆时便略去些关键,又不全真的撒谎。

老人就这样废话很久,却不见他们拿打字机记录,连手书的纸笔亦无,明白朝晟或许真如传闻中只靠新奇的网传递消息。

“在你进入圣环殿见到奇罗卡姆之前,他就死了?”

“应当是。”

“哦,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也许是自杀。”

不对。

沐光者对视葛瑞昂瞳里的冰冷,以蛰伏多年的经验嗅到种古怪,却又分析不清内里的缘由,便只得随口接话。

“那盒子…哦,那圣龛装的是什么?”

“是帝皇的遗留物。”

“我们当然知道。但…那是什么遗留物?”

很想拿准备好的说辞应付,可敲响的钟给沐光者空前的危机感:

朝晟人好像很期待自己的回答,不对,他们是在等待,等待自己踏入埋好的陷阱。不可能,他们怎会知晓圣龛里是什么?不可能啊,禁卫军的老家伙去找圣痕了,没人晓得圣龛的事。除了他们,就只剩不知在哪里的圣灵和去寻其踪迹的圣恩晓得圣典的事,不该再有人知道啊?莫非是那天跟过去的伪帝信徒?他们怎能偷听到?但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他们。真猜不到他们连这种事都招了,这帮嘴上忠诚的家伙果然靠不住。

不,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在诈自己?冒出这想法的沐光者险些讲出谎言,但思索片刻后又决定把实情说明:“真理圣典。”

“啊?圣典?不错,很老实嘛,老头子。”

说话的梁人很年少,更在坏笑。沐光者则背冒冷汗,有种逃过死难的庆幸感。

添乱的自然是小林。而葛瑞昂没有理他,缓缓追问:“如果是圣典,会是哪一本?”

“我不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从老鬼…奇罗卡姆的嘴里听过,帝皇遗留的最后一本圣典给他寻获,他说过那是武神的圣典。也是那之后,我成为他最可靠的支持者…”

本不该隐瞒,可一种忌惮令沐光者说话半真半假,隐去圣典的具体情况。说至最后,再没有能交代的话了,除去禁卫军和圣恩通消息的事,他都痛快的坦白。至于圣恩会不会被找到,而禁卫军的老头们又随他去了哪,就让这帮朝晟人去好好忙活吧。

“不错,你很诚实。你走吧,回去休息。至于你有无罪孽或功劳,还是让格威兰的军事法庭讨论吧,我们懒得管这些事情。”

钟又响,沐光者的心笼罩阴霾:这群朝晟人竟把自己扔给格威兰王国?他们想做什么?

他就在不知觉的胡思乱想中被带回栖身的小房,继续思考着不安:

格威兰人对特罗伦人的仇恨倒比朝晟人和博萨人轻不少,他们该是想自己活着,而非懒得脏手。不然,他们大可以把自己扔给博萨人,再不济也可转交瑟兰的长耳,那样的话可定惨了,还不如去死。

门刚合上,小林便把腿腾到桌面:“他竟没多撒几句谎,难得呀。”

另一军官可不怎么高兴:“哼,你小子光会废话,不知轻重。你开口的时候,他就晓得我们早明白事实情况了。”

“无妨,他撒的谎多吗?”葛瑞昂自若如常,还是冷着脸。

又一位军官开口:“非常少,他的情绪只在瞒报圣典真情时慌乱过,相信他说的大部分都属实。”

那不悦的前行者也点头:“我同意。”

“好,你们回去吧。这些天你们也累了,多休息。”

等他们离开,葛瑞昂的眉轻抖,竖瞳射出不满的无奈:“再遇到这种情况,没有我的示意尽量少说话。”

“有必要吗?”少年只是撇过头打盹,像是瞌睡得紧,“我不适合这里,别因为他的关系就拉着我听什么机密啊,老头。”

“与他无关。我有新的任务给你。圣灵与圣恩不知去向,我们需要他们的——”

他不想管特罗伦人的烂事,仗着无所顾忌的年龄躺住座椅:“那又如何?他不是万能的?让他去找多省事啊。反正没人躲得过他,用得着烦累我?”

“他很忙,想休息。”

“哦?”

即便他如此懒散,葛瑞昂的耐心仍旧充足:“是人总会累的,他也一样。他说他要休息,顺带学学特罗伦的语言。好了,你不用试着联络他,他现在应该躲着我们的消息。”

轻咬指甲的少年知道他没诳谎,网里确实不见朋友的讯号,更明白能屏蔽网的唯有朝晟的第二中心城市永安。

“他去干什么?”

“见个人。”

知道竹在跟元老会面后,少年的腮帮子鼓得挺高:“唔,上次明明说好…唉,我还未去过,倒给他先见了面,丢人啊,气死了。”

“别总当小孩子,你今年十七岁了,”葛瑞昂喝口温茶走近阁楼的窗,看着窗外的金阳嘴吐暖雾,“搜寻圣灵与圣恩的任务由你全权负责。”

少年知道不能拒绝,捏着嘴起身出门,在关门前多嘴问一句:“你呢?又要忙什么了?”

葛瑞昂回到座位上闭目端坐:“休息。”

“懒猪。”

听着少年的抱怨,葛瑞昂·盖里耶的金眸睁开,展露凝重的光:“你早知道圣龛里放着的是圣典?甚至清楚是哪本圣典…元老啊,你真的无所不知吗?”

他们忙碌的日子,帝国的北境意外祥和。大多数城市已由格威兰王国的军队接管,那些负责北方防线的老兵在知道第二元帅圣恩消失后,没有任何抵抗,投降得比祈信之子还利落。

一座位于圣都以北的祥和城市里,不少醉汉聚集在酒馆,他们有老有少,身上无不弥漫发腻的酒臭,偷看着路边那些被解除武装的士兵,啜两口酒,小声嘟囔羞辱的字眼。虽愤懑,但他们知道无意义的反抗只会徒增伤亡,这些并不年轻的士兵没做错选择。

硬要说他们有错,那就是没能战胜朝晟这无法宽恕的错。

“朝晟狗…朝晟狗,朝晟的怪物,真他妈的该死呀。”

听着他们的话,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挤进门,扔些钱拿几瓶酒,小口啜饮高度的饮品,给劣质的辛辣刺出眼泪。喝不到好酒,这些叽喳的讨论自然更显聒噪:他们争吵什么?他们知道帝国的士兵曾多么英勇?他们知道帝国激怒了怎样的怪物?他们知道帝国的明天会如何?不,除去发泄不满,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更什么都不知道。

可正是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将鼓吹再现帝皇荣光的奇罗卡姆推上大元帅之位,继而盲从他的政策,任他发动清除异种的圣战,到最后四处疯咬,咬了全世界,咬到帝国给拖进了污浊的泥潭,永远爬不出来了。可笑啊,自己也曾是他们的一员,无知到可笑。

狂饮而尽后,中年人让老板再拿几瓶酒。他恨不得喝个烂醉,醉到彻底忘记一切,不去管那些没有结果的烂事。但他不能够,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从死去的大元帅手中拿走真理圣典的他必须逃亡、必须隐藏。对奇罗卡姆最后的忠诚,对帝皇最后的信仰,对帝国最后的责任迫使他继续生存、不,苟活。至少在那些潜伏的忠诚帝国者死绝前,他都要带着该死的圣典躲躲藏藏。

在圣灵借酒解闷的时候,一队朝晟的前行者已接近他所在的城镇了。他们虽是为了抓圣灵而来,却尚不清楚圣灵的方位。在与格威兰的士兵表明身份后,朝晟人直接去找他们的长官。面对说清来意的盟友,格威兰的军官自然乐意协助。对潜逃的特罗伦帝元帅,他们可没任何好感,通力合作、尽快将之抓捕是最好的选择。

运兵卡车安了喇叭,穿行城镇的街道,用蹩脚的特罗伦语宣读通告,要求所有居民脱去面纱和兜帽,协助格威兰军队调查。

这种违背特罗伦人习俗的命令已在整个北境施行。如此的傲慢无礼,他们怎么可能不生气?可一想到传闻里那疯狂的强者,他们再生气也愿意老实配合。

格威兰人也懒得尊重,他们明白尊重构建在对等的基础上,而对身为挑起斗争的战败者而言,尊重?尊重只会是胜利者奢侈又轻蔑的怜悯。

真难听的特罗伦语啊。

圣灵老实摘掉兜帽,接着买醉。但酒馆里的人可不都像他这般识时务,诅咒与叫骂愈演愈烈,直至酒吧老板出来大喊:“闭嘴吧!是我们输了!失败者没有资格讲话!”

“去他的!帝皇在上,特罗伦人是打不倒的!”有些颓废的青年摔碎玻璃杯,很愤怒踏几脚,“几十年前,我们从格威兰人手里夺过多少土地?现在,我们竟然要看他们的脸色,按他们的指令生活?去他妈的!”

老板招呼门外的流浪儿过来,给他们塞点硬币,示意他们捎走玻璃渣:“闭嘴吧,要活命就闭嘴吧。另外,记得赔钱,今天可别再忘了。”

“他们还是这样吗?”孩子们避过酒客,拿布袋装好垃圾,出了酒馆。

“习惯了,这些天他们总发疯,”老板托出碟剩菜,喊他们回来,“别跑了,外面全是格威兰人,过会儿走吧。”

可他的好心给酒鬼们的吵闹掩过,没让孩子们听到。

“不,他妈的!为什么我们要受这窝囊气?”

“对!说的对!帝皇保佑,去他妈的格威兰狗!揍他们!扒了他们的裤子,给帝皇看看他们的烂痔疮!”

见有人敢领头发泄,醉得不那么厉害的人也放开胆子,仗着酒精的刺激大喊,把狂怒、愤懑、不满、怨恨连着勇气喷到吼声里。

“全体特罗伦居民,配合军队检查,除去面纱兜帽。重复,全体…”

喇叭声由近及远喇叭,安静了快吵翻屋顶的酒鬼。不管喝醉的还是没醉的统统闭紧嘴,等运兵车的引擎走远才敢小声嘀咕。

圣灵一言未发,知道乌合之众是闹不出花样的,他们撑死了会喝疯、停不住大叫大骂、引前来的格威兰士兵看笑话,最多再挨几脚就能清醒成功。

至于被盘查这种事,圣灵毫不担心:没做假证件,只是取代本住这里的居民,靠完美的化妆替换身份。要等风声过去,潜入格威兰,再不用担心给朝晟人逮到,除非…那头朝晟的疯狗能把自己追到世界的尽头。

“我…我、我的钱,先欠着!”那砸了杯子的青年喝太醉,习惯性地戴上兜帽趔趄出门,“先欠着,等我找份新工作…”

“你可少乱说!现在哪还找得到工作?形势清朗前,我都不敢招新的服务生!”

“哈哈,老板,其实也不是没有!别忘了,格威兰人好那口啊!屁股忍忍痛,来钱可快得很!”

“什么?他们还搞那种东西?”

“当然,要不怎么骂他们生痔疮啊!哈哈哈…”

“哼,真是他妈的怪胎。对了,瑟兰的那些黑发异种可是不男不女,和他们不是绝配?”

“嗝,你弄错了。喜欢搅屎的家伙有讲究啊,他们看不上那些女人外貌的东西,专门挑英俊的硬汉…嗝…再来瓶,老板!”

“他妈的,你怎么晓得这般清楚?你不会也拿那根棍子搅过屎吧?”

酒馆里的人忙着争吵,忘记告诉醉醺的青年别戴兜帽。等看到两名巡逻的格威兰士兵走来,他们想说也来不及了。

“哈哈,有谁懂格威兰语?帮忙解释清楚呀?”看着气氛不对,老板大笑两声,却没得到回应,只能在格威兰士兵的注视下闭嘴,擦起柜台。

格威兰的士兵不似朝晟或特罗伦,并未穿厚重护甲。他们戴着无面甲的头盔,头盔下是短的金卷,衬得皮肤很白、五官线条很深,与特罗伦人的长相截然不同。护住胸腿的钢甲盖有黑灰条绒布,更印着规整花纹,不知有无好看以外的用途。

其中一人走近,扯掉青年的兜帽盯了好久,眼角上挑,勾起嘴微笑。另一人则吐口唾沫,满脸厌恶,连忙走出酒馆。

酒醉的青年没敢多说,给他拉走。没多久,不远的地方传来惨叫,还有哭喊和咒骂。

“他、他妈的,这、这群混蛋实在变态可耻!他们哪配称之为人?!”

老板忍不住开口,可酒馆里的人不敢应和,一时间寂静无声。

“得了,你们更没用…懦夫,全是他妈的懦夫,我也是他妈的懦夫。帝皇在上,喝吧,喝死我们吧。”

圣灵笑了,笑着结好账,走出酒馆,看着警告声里无人交谈的城,回头对还敢出声的老板嘟囔:“我们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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