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步之错,步步都错
林孤命不愧是出身武宗世家,有极高的战略眼光,迅速做好了战略部署,但他刻意忽略了淮阴,也忽略了吴州南北自己的军队和桃止山来的义军。
“府君大人,你们吴北有雄兵数十万,和吴南的大军守住淮阴,没什么问题吧?”林孤命看向习深。
习深心中暗骂,他本来就不想出兵,也不想打仗,就想坐收渔利,但现在是刀架在脖子上,习深面露难色:“这……”
“嗯?”林孤命虎目一瞪,淡淡道:“府君大人和吴王的数十万兵马,难道还守不住区区一个淮阴?”
“守得住!”习深硬着头皮说道。
林孤命再次扫视众人,自顾自倒上一杯酒,单手举起酒樽,冷冷道:“本将丑话先说在最前面,眼下总计在四郡之地投入了不少于大军二百万人,若哪一座郡城失守,别怪本将不讲情面。”
众人一个哆嗦,都举起酒樽。
习深哭丧着脸,唉声叹气,心想本来是要利用各路兵马抗衡东瀛倭寇,他坐收渔利,结果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捞到好处,反而引狼入室,把自己的大军也给葬送了,这可如何是好?但这种事情他不能表露出来,一挥手,命部下抬来烤肉酒水,要与诸位悍将痛饮。
……
广陵城。
原小千叶剑道馆旧址。
一袭便装的上杉祁在数十名将军的陪同下,乘坐马车进入广陵,来到了原先所在的东瀛街,上杉祁下了马,一手抚在长刀上,一手背负着,默默走进了武馆。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武馆内早已积灰,很久没人踏足了。
街道上依旧是那般热闹,虽然吴王下令撤军撤民,但除了有军籍的百姓,大部分都没走,反而因为没了吴王,来了东瀛士兵后,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了。当然,这只是粉饰后的虚假的表象,因为东瀛第二盟军损失了统帅,各部将军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严禁士兵饶民,务必不能让百姓升起反抗之心。上杉祁参观了武馆后,又骑上了马匹,在上百悍卒的陪同下,浩浩荡荡驶入吴王府,这里早已被军队占领,宫本俊微微作揖,“元帅,想不到时隔半年,我等再一次来,已是物是人非,谁能想到,这里会属于我们?”
上杉祁轻笑道:“战争还没结束,也许……我们也住不久远呢?”
宫本俊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
自上杉祁空降吴南,任第二盟军统帅后,他起草了剿匪文书,命大军肃清吴南地区各个山间的草莽,预防输送粮草的队伍被洗劫的可能。除此之外,上杉祁还颁布了新的户役,抄了不少的富商和土豪,分了家产给穷苦人,下令招兵买马,扶持了许多亲瀛派商人和官吏,设维护城内治安的皇协军。他许诺的待遇可比吴王好多了,既有饷银拿,又不用上战场冲锋陷阵,踊跃参加皇协军的百姓很多,短短数日,就拉拢了不少于10旗的伪军编制。上杉祁当然不指望这群伪军能上战场,他深知底层百姓之愚昧,只要赋予他们一点可怜的微末的权力,他们就能最大限度的为难百姓,能管理一个城的秩序,让大凉人自己唱红脸,何乐不为?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上杉祁都会在广陵原先属于吴王的府邸内办公,指挥战争。
吴王走的时候几乎把王府乃至吴南地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他为了不背负千古骂名,也不能把许多东西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吴王唯一带不走的,那就是吴南地区广袤的土地。
土地好啊,江东一带的土地丰饶,绿野如画卷招展,今年播下种子,秋天就能大丰收,到时候就是源源不断的粮食,有了粮食,军队才有立足之本。
宫本微微低眉:“阁主,大凉朝廷发布了讨贼檄文,前几日二十八路兵马在徐州城完成会盟,这是目前吴北地区的兵力部署图。”他在没人的时候,不会唤上杉祁为元帅。
他拿出一张军事地形图摆在上杉祁面前。
上杉祁细细端详。
如今吴北地区除了徐州城兵力空虚,其他地方可谓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吴北地区比不上吴南,只有郡城五座,以东南、南、西南、西四个方向的下相、淮阴、海州和瓢城,呈现包围之势,将徐州城众星拱月般拥簇着,东瀛人想要直取徐州,除非从另外几郡踏过去,不然,只能选择从青州或者皖州、中州方向攻去,不过那显然是天方夜谭。
“嗯,部署军令的主将,颇有风采,是个人物。”上杉祁简单评价。
他指着下相郡,笑道:“若我猜得不错,作这个军力部署的主将,应该就是守卫下相的林孤命吧?”
宫本俊百思不得其解:“阁主何出此言?”
上杉祁微微一笑,他指着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的文字,“你看,淮阴由吴南北军队共同镇守,南北素来不合,若那吴州牧习深和吴王不明争暗斗,吴王也不至于委曲求全,下令不抵抗撤军,所以,作兵力部署的,不可能是习深,也断然不会是吴王。其次,看这海州,竟是北方军和西部军共同驻守,这真是不可思议,如今大凉皇帝驾崩,以大皇子和三皇子为首的北方以及西部军队隔阂已久,他们竟然愿意联合驻守海州?不可思议,所以,作兵力部署的也断然不是他们。再看这瓢城,像是大杂烩,汇聚了南方各路兵马。”
宫本疑虑更重,他挠了挠头,“那究竟是哪一方兵马,有这个魄力,竟能统一如此复杂的联军。”
上杉祁托着下巴,思索着,“我心里有两个人选,其一是西南的益州军,可又不像,应该不是,不出意外,定然是中州铁军的将军,宫本,你去查一下,来吴北会盟的中州铁军的领袖,是林破军的第几个孙子。”
“遵命。”
宫本领命就要离开,上杉祁随手一拦,“等等。”
“阁主还有什么吩咐?”
“大凉有句古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二十八路诸侯不远万里奔赴吴越想与我军作战,我也不能吝啬,得送一份薄礼。下令全军,调大军100旗待命。”
宫本大惊失色,原本他以为现在这个节骨眼,只需防守就行,因为比后勤,东瀛人有天然优势。他们占据吴南和越州全境,只要拖到秋天,就有足够的粮食继续发动战争;而大凉盟军不同,他们有二百万人的规模,只占着吴北可怜的土地,今年的赋税是肯定不够的,只能由朝廷提供,但就朝廷里那群大臣,想发战争财的,免不了层层剥削,真到了地方军队手里,说不定剩下不了多少,到时候必定士气受挫,再无可战之力。再说,现在大凉盟军初步会盟,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此时发动战火,实在下策,宫本想不通,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阁主,那咱们……打哪?”
“取十旗佯攻淮阴,90旗主攻下相,先试试中州铁军的作战能力。”
“遵命。”
上杉祁是借用这次机会测试一下林孤命的军事素质,以及联军之间的动员能力。其一,先佯攻淮阴,他要看看海州和瓢城会不会发兵支援,支援速度如何,支援兵力如何,主攻下相,上杉祁也是同样道理,顺便再看看林孤命是不是真的有极高的军事素养。说句心里话,上杉祁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大凉盟军放在心上,但光靠武力,是无法赢得战争的,真正的战争,是心战,他要攻心。大凉帝国太过广袤,无边无际,兵马数量远不止这里,如果真的要发动持续的侵略战争,凭借东瀛的军事力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这个壮举。上杉祁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取得越州后,他就开始在策划。战争,并非是要杀光对方的军人,这是下下策,人是杀不完的,大凉抵御大荒和草原的蛮夷数百年,不也只是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可以想象,就算东瀛真以武力取胜,拿下吴越,也只是名义上实行了军事统治,无法向大凉那样从文化、经济和政治上取得全民族的共荣。
徐州城。
习深怒不可遏,刚从床上爬起来,消遣了一番,发泄了心中的愤怒,便穿戴整齐,不顾榻上的美娇娘的呼喊,独自来到书房,他越想越气,本来自己养精蓄锐,眼睁睁看着吴南沦陷,是为了坐收渔利,苦等朝廷发兵驰援,却不想,自己这一招好棋,却不明不白葬送了自己,这是引狼入室。现在林孤命雷厉风行,下发了军令部署,连吴北军队也被编排在内,为了防止他习深暗中使坏,林孤命还直言不讳说是几十万大军都守不住区区一个淮阴,那徐州城活该沦陷。这就差指着他习深的脑袋骂了,习深担心的除了这些,还有其他。
现在各军占据了他的郡县,按兵不动,如果这些兵马不思进取,不去主动南征收复失地,就守着城池,等秋收后,他如何征收赋税?这些各地来的将军一定会横插一脚。这几日,已经有地方郡守书信他,禀报这些各路的士兵进城后,欺压百姓,造成了地方秩序的隐患。所以,习深害怕,一是害怕这些士兵不走了,二是害怕这些士兵真的就这么走了。总之,习深现在的情绪是复杂的。
习深长叹一口气,他不明白,自己这一步好棋,怎就下成了这样?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习深很疲惫,有气无力瘫软在青铜宝座上,他下意识卷一卷烟丝,点燃,吞云吐雾起来。
军师满脸谄媚地走进来。
“何事?”
“府君大人,东瀛第二盟军主帅上杉祁传来的密信。”
原本神态萎靡不振的习深顿时精神百倍,“信呢?”
军师从怀里摸出一枚竹卷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习深叼着烟斗,拿起信笺仔细浏览,眉头紧锁,须臾,他恼火地一拍桌子:“放肆,这群东瀛人真是狼子野心,本官现在真是后悔当初上了贼船。”
军师哭丧着脸,赔笑道:“府君大人,当初可是您主动找上他们的,现在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大人,现在咱们可是别无选择了,这要是传出去,眼下我吴北地区可是有二十八镇兵马,要是传到林孤命、燕昌那群人耳畔,后果不堪设想啊。”
习深脸角抽搐。
他是既懊恼又愤怒。
的确,习深很早之前就和东瀛人有过合作。例如陈词从京城往广陵走,途经徐州城,他还特意设下酒宴款待,对陈词用了东瀛人送来的断肠散毒药,后为了万无一失,东瀛北辰剑道馆还特意派遣了杀手。此事说来话长,东瀛人很早之前就在策划战争,比如东瀛军府的右翼分子,他们是鼓吹战争的狂热分子,其中以北辰流派为首的大臣,无时无刻不是在想发动战争,当时习深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他和恭亲王姬载勾搭在了一起,又和东瀛人暗中谋划,想以驸马爷之死点燃战争的火焰,东瀛人也答应了他,等东瀛取得吴越后,东瀛人只要越州,吴州全境归习深所有。习深虽是吴州牧,可却是大凉十四州最憋屈的州牧。其余州牧的管辖范围都比藩王多,可吴州牧是吃了先祖的亏,功勋不够,以至于只有五郡之地。比如越州牧程守玉,占据八郡,越王只占三郡,所以说习深垂涎吴王的土地。
可战争爆发后,习深才看到东瀛人的本来面目,他们虽然会给习深一个完整的吴州,可习深知道,他如果想要坐稳吴州牧的爵位,就必须要和越王句泉一样,向东瀛俯首称臣,成为东瀛人的一条听话的狗。越王句泉背负了千古骂名,遗臭万年,他习深可不想,也不愿意,他还想光明正大进自家的祖宗祠堂,他要的是吴州的社稷,吴州百姓的赞扬,而不是当“卖国贼”“走狗”。
现在是一步错,步步错,开弓再无回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