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木兰姐最后的日子
(时间:18年3月10日)
匆匆吃了晚饭,波历就去了商业生活区。
到了那里,他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招待所在哪里。他甚至从来没有人提起过招待所。
他走进日本料理,那个中年经理热情地招呼他:波历,你很久没来了。听说你现在整天在山壁那边花天酒地。你自己找个座位吧,我待会跟你一起喝一杯。
波历说:不了,我只是想打听一下,这里的招待所在哪里?
经理说:招待所?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什么招待所啊。
波历又走进了超市。一个年轻人在整理货架。这也是他的一个熟人,不是很熟,只是打招呼那种。他说,他也没有听说过招待所。
他又接连走进了两家餐厅,一个咖啡馆。那里的服务生听了他的问题都是一脸的茫然。
这回他真的懞了。他甚至怀疑瓦西里是随便说说的。他知道他不该怀疑瓦西里。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他到哪里去找那个也许是子虚乌有的招待所呢?
他想到了伊莎贝拉。瓦西里不是说他在蜜蜂室有个临时的实验室吗?可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伊莎贝拉一般情况下不会在蜜蜂楼里。
他还在犹豫着,就听到有人问他:怎么了?要报案?
他转过头去,看见的是理查德。他的背后是灯火明亮的大门。警察局的大门。
他这是走到警察局门口了。
理查德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话。包括上回在山上草坪那里,他看到他就转身离开了,跟那个中国面孔会说一些古怪的汉语的警察一起离开了。
可是他今天居然主动打招呼。而且对他笑着。笑容可掬。这是波历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过的。有时候碰到他,他甚至觉得理查德对他有一种敌意。
看着他,波历就明白了。理查德穿着一身蓝色的便服,他的双手搂着一个女孩子的腰。
那女孩子是背对着波历的。可是波历当然已经看出来了。
女孩子曼珈转过身来,挣脱了理查德的怀抱。她红着脸叫我:波历。好几天没见了。
波历说:你好。对了,你们知道这里的招待所在哪里吗?
他想起来了,理查德是警察。如果他也不知道招待所在哪里,那么这个招待所就真的成了“所谓的”了。
曼珈说:招待所?知道啊。
理查德打断了曼珈。显然他不愿意曼珈跟波历说太多的话。他说:就在你身后。
波历转过身去。正对着警察局的是一栋他没有怎么注意过的楼,那门也是开着的,门里同样亮着灯光。门上方有灯光照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Hotel。
他说没怎么注意过,其实来三区三年的时间里,他很少走到这条街上来,原因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个警察局。他也许有两三次经过这里,他也看到过警察局对面有个旅馆。仅此而已。
他说:就是这个旅馆?
理查德又搂住了曼珈的腰:是的。
他说:谢谢!拜拜!
他没有跟曼珈更多地说话,毕竟理查德看着他的眼光有点怪。尤其是他在山上草坪见过他,他完全没有必要去惹他。
旅馆前台有个女孩子伏在案子上打瞌睡。
他向她那里走去。
一旁有人叫他:波历!
他说:瓦西里!
看来他早早地就在这里等着了。而波历还差点怀疑他想要躲着他。他的脸有点热了。
瓦西里把他带上了招待所或者说旅馆二楼。
他说:这是招待所餐厅,客人吃早饭的地方,有时候我也在这里吃晚饭。
招待所餐厅不大,大概有十来张桌子。
他带波历走到窗前。这里马路对面就是开着灯光明亮的门的警察局。他说:想吃点什么吗?我还没有吃晚饭呢。
波历听着这话就有点激动。他还是那个瓦西里。
波历说:我吃过了,不过可以陪你再吃点什么。
瓦西里按了一下桌子上的电铃,一个年轻的男服务生走了出来。我们点了一些吃的,点了几瓶啤酒。
瓦西里把啤酒倒在两个玻璃杯里,说:我们先干一杯吧。没想到我们一别就是那么长时间。
他们开启了边吃边聊的模式。那个男服务生送完吃的喝的就再度消失了。
餐厅里只有波历和瓦西里两个客人。
瓦西里久久地看着波历。他说:你还是老样子。
波历说:我们分别也没有那么长时间吧。
瓦西里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们在这里见面,有两年了吧。
波历说:差两天是两年零两个月差。
瓦西里有点惊讶:你记得这么清楚?
波历说:我一直数着日子呢。
其实波历有自己的日期表。上次瓦西里到这里来,在他的日期上是16年1月12日。而今天是18年3月10日。
瓦西里说: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不让我到三区来了。本来说好我回到四区两个月后要回到三区来的。可是我回到四区医院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施图姆找我去谈了一次话。一切在那次谈话后都改变了。
波历说:他跟你说什么了?
瓦西里说:他问我在三区都做了什么了。我提到了你,也提到了凯特区长。我说你们在研究一种治疗方法,我也参与了。那天,我都跟他告别了,我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他把我叫了回去,递给我两个小瓶子,说这是三区让他交给我的。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三区说你知道的,这是治疗药剂。
波历说:什么?你回去一个月后他才把治疗药剂给你?
瓦西里说:是啊。
波历说:我们在你走后几天就研究出来了,就托凯特区长送到三区去了。
瓦西里说:是吗?他确实是在我回去一个月后才找我谈话,并且把那两瓶药剂给我的。
波历说:这也许倒是好事。他有没有告诉你这两瓶药剂已经不能用了吗?
瓦西里说:他没有说。我跟他的谈话也就进行了几分钟。你说不能用了?
波历说:是啊,我们刚托凯特把药剂送到四区去,几天后,几只实验动物的情况就发生了突变,应该说是逆转。我们托凯特转告四区,那些药剂不能再用了。刚才你说一个月后施图姆才把药剂交给你,我还松了一口气呢。可是他竟然没有转告你我们的话?
瓦西里说:真的没有。
波历说:这个施图姆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波历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说:木兰姐怎么样了?
瓦西里说: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到木兰呢。
波历想,我真的有点憋坏了。我的感觉是不好的。可我希望事情会是好的,至少会不太严重。如果是瓦西里自己提到木兰姐,可能还有一点希望。如果是我问他答,事情就不会好。
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了。
瓦西里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回到四区后,当天就去看了木兰,而且当天就把她接到了医院里。她不肯去。我对她说,波历希望哪天能见到你。她才同意了。我跟你说过,她当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检查后,我坦率地告诉她,估计她还能活十天左右。她说,没关系,我可以去见师父和师弟了。
波历有点难受,岔开话题:那个果果呢?
瓦西里说:果果是个好姑娘。她把酒店交给了别人,自己跟到医院来当义务护工了。
波历还是回到了原话题,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你说施图姆给了你两瓶药?你确定只有两瓶?
瓦西里说:是的。只有两瓶。我回到医院后化验了一下,两瓶都是一样的,是经过倒变的混合病毒。
波历说:这个施图姆!在你离开几星期后,肯定不到一个月,大概也就是三周后,我的导师查尔斯说起他研究的一种也许可以治疗癌症的病毒,我从他那里,也装了两小瓶,也是托凯特转交给你的。
瓦西里说:那两瓶药剂施图姆没有给我,一直到今天也没有给我。
波历说:受累。你说下去。
瓦西里说:在医院里,我每天都去看几次木兰。她每回都让我说说你的事情。我就跟她详细地说了我和你在三区都做了什么,都聊了什么。有的话,我都说了几遍。可是她说她爱听。
出乎我的意外,十天后木兰还活着,可是我知道,可能只是一种精神力量在支撑着她。因为我跟她说过,过不久我会再次到三区去,到那里就还能见到波历。
我回去一个月后,也就是在凯特找我谈话并把两瓶药剂带回医院去那天,我有过一点犹豫。我对木兰说,波历和三区的朋友们研制出来一种药剂,是治疗双目失明的。我估计他们的动物实验成功了。不过只做了动物实验,没有做过人体临床。
木兰说:那你就给我用吧。我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见到我的朋友们。你不是说你带来了波历画的一幅画吗?你还记得那幅画吧?就是你给我看的那幅,上面有木兰,有海浪,有果果,你后来还把我也补充上去了的那幅。
(波历说:记得啊。你带去了?)
是的,我带去了,我也跟木兰说了。她说她好想看到波历画的海浪和果果,还有瓦西里,她想不起来瓦西里是什么样子的。她也想看到她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到生命岛来之后,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因为生命岛是一个找不到镜子的地方。
她听我说了那两瓶药剂后,要我尽快给她注射。我说,你现在的体力不行了,注射了新的药剂,可能让你无法支持。
当时我的顾虑仅仅是这个。
我还是按她的愿望给她注射了。
没想到,第二天,她的眼睛就发生了变化。第三天早晨,我走进病房,她就高兴地啊了起来:你就是瓦西里?我看见你了。
她真的复明了。我真的很高兴。果果也高兴得不停地抹眼泪。
我把你画的那幅画拿给她看,她哭哭笑笑,兴奋得不得了。
第四天,她精神非常好,甚至可以自己下地了。我和果果陪着她,走出了医院,转了一圈。
可是,第五天,她就去世了。她说:我知道,我要去见师父和师弟了。你们让我再看一下波历的画。
果果把那幅画拿到她面前,可是她已经抬不起手来了。果果就一直拿着,一直到我说:放下吧果果,木兰已经走了。
就在木兰去世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窝已经陷得很深了。第二天,她出殡的时候,其实也就是把她从停尸房抬出去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下,送送她,我发现,她的眼窝已经成了一个很深的大洞。
瓦西里边说着边喝着啤酒。我不停地给他倒着。
波历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瓦西里,谢谢你!
瓦西里说:应该的。木兰是个好人。其实你也不用内疚,其实我知道,木兰在她最后的时刻是想着你,也感谢你的。你和你的朋友们让她在告别世界的时候又看了世界一眼,让她能够高高兴兴地离开。她的离开并不是你们的药剂造成的。
波历说:谢谢你的安慰,瓦西里。
除了“谢谢”,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让他略感安慰的是,他们研制的药剂并不是造成木兰姐死亡的原因,甚至还起到了一定的好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