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是也
轰走了徐安,谢维安这才发现盛筱淑安静得可怕,半天一句话都没说,一下子慌了,:“你受伤了?”
盛筱淑摇摇头,往后走了两步,退出了他的怀抱。
谢维安目光一滞,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转瞬即逝,他很快道:“没受伤就好,万朽斋和你家那边都有人看着了,不用担心司回浅茴。”
她点点头:“嗯,多谢。”
“这里距离镇上有些距离,你要是不着急,我们今夜便去山上的寺庙里借宿一宿。”
“好。”
谢维安皱起眉头,盛筱淑平时可没有那么好说话,难道在他来这里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一缕夕阳的光消失在远山的青雾中,星星从树梢吊起,夜色静谧如水。
盛筱淑和谢维安走在铺了青石板的山道上,她偶尔抬起眼皮看谢维安一眼,将心里的想法反复咀嚼,又推翻,然后重复这个过程。
短短的一段山路,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混成了一团乱麻。
寺庙的住持很热情,将空出来的厢房让给他们,还端了斋饭来。
盛筱淑本来没什么胃口,又觉得斋饭这东西前世今生都没吃过,很是新鲜,于是勉强自己吃了两口。
跟想象中的一样寡淡无味,但是自有一股欲拒还迎的回甘,仿佛是被茶泡过的一般。
厢房前面排着两棵大榕树,一天的落叶铺陈下来,映着月光如水,她脑子里便出现了“佛门清修之地”六个大字。
盛筱淑有个大祭司的名头在身上,和佛门其实是不相容的。
但是她总觉得,哪怕占星术能未卜先知、通晓万物,也永远取代不了佛门的地位。世间之人总有某个时刻,不求任何,只要心安。
偏偏心安最是难得。
可这些顶着铮亮光头的老和尚们往这山间古刹一站,你看着他们在熹微的晨光里扫枯枝落叶,听着一声声隐隐约约的晨钟暮鼓,便能明白“淡泊”和“平静”二字如何写。
盛筱淑在树下感慨了一会儿,一转身就看见谢维安站在她身后,披了半肩月色,悄无声息的。
盛筱淑定了定神才说:“大人也是晚饭吃多了出来消食来了?”
谢维安盯了她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灾年将过,我在福溪一带的任务也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她眉心一跳,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果然,他说:“陛下给我下了命令,入冬之前必须回京。”
盛筱淑恨自己下意识地就开始数入冬距现在还有多久。
但是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她垂了眸,长而密的睫毛笼住了一半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那是好事啊,恭喜大人了,不用再待在这穷乡僻壤看天的脸色了。”
谢维安猛地一皱眉。
她就觉得身前一黑,谢维安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抬了起来,被迫直直地看进谢维安落满了月光的眼睛里。
他一字一句道:“盛筱淑,你是我这二十余年来唯一一个如此在乎的女子,我心悦你,就想跟你过一辈子。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能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谢维安眸光出奇地亮,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盘桓了许久,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面前这个人已经在自己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固执地不愿意放开盛筱淑,想要个答案。
盛筱淑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然后别开了他的手。
谢维安心里一个咯噔,眼里的光陡然散了一大半。
她有些不忍心地垂眸,不去看他的眼睛,语气平静道:“大人这是开玩笑吧,真是恶趣味,好歹我也算是大人的知己好友吧,不带这么整人的。”
谢维安的语气几乎咬牙切齿了:“我是认真的,你……”
“大人。”
她打断了谢维安后面的话,一字一顿:“大人可以当真,我却不能。这就是我的回答,请回吧。”
盛筱淑便看着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破碎成片片苍凉冰冷的月光。
他张张嘴,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变成一句:“我明白了。”
谢维安离开了。
盛筱淑又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前世今生都十分信奉自己的理智,若是能权衡利弊选出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有何不对?
但是此刻,她却想问问自己:如果这就是理智的选择,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这么难过?
难过到眼前一阵阵模糊,好像被自己亲手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你心里既有不舍,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决绝?”
“谁?”
她猛地抬头。
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僧站在不远处。
但是和一般的得道高僧超脱世外的模样不同,他杵着扫帚站得相当随意,手里捡了片枯叶把玩着,见她看过去,眼神虽不至于是凶神恶煞,但也绝对跟友好温和沾不上边。
老僧咧咧嘴角,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出口就是嘲讽:“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一个个两情相悦的,偏要为了那些劳什子的条条框框桩桩件件所扰。偏生日后后悔了还要来寺里倾吐自己有多难多痛,我说,你们便不累么?”
盛筱淑脾气并不差,但是遇到这种上来就不客气的也不想惯着,再者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偏要来惹她。
,她眉眼一横:“累不累的跟你这个偷听人家墙角的老不羞有什么关系。?再有,谁说我就要后悔了?”
“哦?”
那老僧被她怼了一句却不见恼怒,反而乐了:“你这小丫头倒是还有些志气。不过你肯定会后悔的。”
盛筱淑白眼一翻,懒得理他,就要转身离开。
却听见他说:“红尘渺渺,缘分天定。啧啧,可有人偏生不信,罢了罢了。”
她脚步顿住,忽然从心里窜起来一股无名火气,冷声道:“大师便自觉什么都懂了吗?”
那灰袍老僧哈哈一笑,根本不像个在佛门清修之人,轻狂道:“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