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平凡的幸福
从程江河焦灼的话语里,他也听出了一丝不详,随之整个心都沸腾起来,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恨不得飞将起来。
巨龙御园内,包晓琪还在焦急等待着,此时程江水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包晓琪泣不成声地道:“姐,爸找不到了,我都急死了……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刚放下电话,就见程江河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一脸惶恐不安地问道:“晓琪,到底怎么回事?”
包晓琪红肿着眼眶,急忙解释道:“本来爸是在里屋睡着的,我照顾着两个孩子,可就转头的功夫,爸就不见了,我又走不开。我担心爸的精神状态,你说他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咋向你们交待啊?”
看着包晓琪惊魂未定的神色,程江河连忙安慰道:“你先别着急,你好好想想,你平时带爸散步都去了哪些地方?”
包晓琪定了定神,努力回想着:“也就是咱小区里,和一些老人下下棋打打牌,远的地方就没敢去啊。”
程江河努力稳了稳心头,点了点头,急忙说道:“那好,你在这里守着,哪也别去,我这就出去找,江海和我姐那边你也都通知一下。”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说完程江河就匆匆地离去了,虽然有着程江河的到来,可包晓琪已经心生忐忑,暗暗自责着自己。在客厅里左右徘徊,不时地急急跺着脚,几次都想冲出门去。
孩子的哭闹声传来,包晓琪纠结了片刻,只能无奈地作罢。
程江河风风火火地在小区内,像个无头苍蝇般地寻找着,逢人便上去比划着程家安的样子询问,可楞是谁都摇头没见着。于是心急如焚的他扩大着寻找范围,刚来到小区外,正碰上一路狂奔而来的程江海。
“江海!”
大汗淋漓的程江海气喘吁吁:“哥你来了,爸呢,找到了吗?”
程江河愁苦地抚着额头,揪心不已地道:“没有啊,这里里外外的我都寻了个遍了,谁都没见过爸去了哪里?他脑子不好使,你说他能去哪啊?”
程江海使劲摩挲着手指,努力思索间,突然灵光一闪:“哥,你说……你说爸会不会去了祖屋啊?”
程江河迟疑地道:“他那个状态能找回去吗?”
程江海惶惶地道:“不知道啊,咱先去看看吧。”
“对对对,赶紧走,赶紧走!”
等着兄弟二人风风火火地赶回酒字巷的祖屋,当站立在门前时,却惊惧地发现门是开着的。二人一阵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走了进去,这才看到程家安正痴痴地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浑浊的眼眸呆滞地盯着正前方墙壁上的一块长方形污迹——那里曾经挂着全家福照片的地方。
父亲安然无恙,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路紧急奔驰,这时候才赶紧腿软筋麻,差点没瘫软在地。
事不宜迟,程江海赶忙掏出电话打给了程江水,报个平安:“姐,爸找到了,在祖屋,好,我们等你!”
稍作喘息,仔细辨认着程家安的状态,分明又进入了迷糊不清的境界,只是不知道这个精神混乱的老人,是如何找回祖屋的,而回到这里的原因又是什么?
带着疑问,程江河轻轻地走上前,摩挲着父亲的背脊,轻声责怪着:“爸,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
程家安并没有回答程江河,而是指了指墙上的印记,颤颤巍巍地道:“咱那张全家福到哪里去了?”
程江河心里一揪,苦涩地道:“爸,你又忘了?全家福放到江海的新家里了啊!”
“新家?”程家安迷迷糊糊地道:“这不就是咱的家吗?”
“嗯,这是咱的家!是咱的家!”程江河哽咽地应声道。
程家安蹙起眉头,那衰老不堪的脸颊带着浓稠的困惑,四处张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地道:“可……可怎么什么都没有了呢?全家福没有了,你妈整的那些瓶瓶罐罐也没了……对了,你妈呢,你妈干嘛去了?”
父亲的低喃和错乱实在是让人心生难过,旁边的程江海顿时红了眼睛,面带着自责,语带着哭音道:“爸,东西都在呢,都在呢,妈也在呢!回头啊我所有的东西我都给您拿回来放好。”
程家安欣慰地点点头:“嗯,都不能丢啊,那都是你妈的心肝宝贝,丢一样啊,她又该发火啦。”
程江海噙着泪赶紧保证道:“没丢,没丢,都在呢!”
没一会程江水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头的汗水将丝发粘了满了额头,她惊慌地询问道:“怎么回事,爸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
程江河苦着脸道:“我们也不知道啊。”
顾不上责备两兄弟,程江水赶紧走上前,蹲下身子查看着父亲的身体,紧张不安地问道:“爸,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程江水近在咫尺的俏脸,程家安浑浊的脑海里似乎注入了一股清流,涤荡着他浑浑噩噩的神经,他颤悠悠地伸出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哆嗦着嘴唇说道:“这……这不是我的江水吗?”
程江水眼眶里迅速升起了雾水,凄凄哽咽着:“爸,是我,是我啊!你怎么了?”
听到女儿的哭音,食指上沾染着她的泪水,像是一颗颗冰凉的露珠,程家安浑浊的眼眶里终于有了一丝清醒,紧接着便溢满了水雾,伤感地叹息道:“哎,这辈子啊,爸就是亏欠了你这个孩子啊。爸就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团场,爸就不该同意你嫁给亦安,爸就不该让你撑着这个家……”
“爸,别说这个了。”
过去的种种,带着程家安一番愧疚的心理,这是一句来自父亲的自责和懊悔,更是刺痛了程江水的内心,她泪水疯狂地喷涌了出来。
程江海急忙上前道:“爸,你清醒了?”
“江海!”
程家安缓缓地转过头来,他认了出来,这不是他最顽劣也是最疼爱的老幺么。那是自己曾经头痛不已,却也欣慰不已的老幺,那更是妻子最疼爱最不放心的孩子。
程江海噙着泪,话不成句地道:“唉,爸,我在呢!我在呢!”
“江河!”
程家安转向了另一边,这是他和妻子最骄傲、最省心的长子了。
程江河泪眼婆娑地应声道:“唉,爸,我也在呢,我也在呢!”
看着围绕在膝下的三个儿女,程家安浑浊的眼眸里迸发出一股莫名的光彩来,终于完全清明了过来,连声低喃道:“好,好,好,都在呢,都在呢,这就好,这就好。都在!我们这个家就圆满了,嗯,扶我起来!”
三人连忙扶着程家安站起,颤颤巍巍地来到了里屋,在那些空荡荡的老旧家具上,尤其是对曲大民当年打制的木床,程家安东摸摸西摸摸,眉眼间充满着浓浓的回忆。
然后他缓缓地坐在床边,挥手拒绝着孩子们的搀扶,慢慢地躺了下去,侧过身来轻轻地抚摸着李秀兰曾经睡过的地方,扯动着满是皱纹的嘴角,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秀兰啊,看到了吗?孩子们都来了,咱这个家都还在,还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家。不过啊,咱这个家现在变大了,有孙子孙女,小家变大家了。哎,真想让你见一见啊,再照张全家福该有多好啊。我也老了,回不去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了。呵呵,我还记得你当年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呢,那个时候你多年轻、多好看啊,胆子比我都大……”
浑浊的脑海里一首首苍凉高亢的信天游响起,将程家安的思绪裹挟着,穿梭时空,又带回到了那些他铭刻于心的青春时光。
那里有李秀兰洋溢的笑脸,那里有永远回荡在耳边的低喃……
李秀兰:我问你,你相得中我不?
程家安:你说什么?
李秀兰:就算是个女子,我也想活得有骨气、堂堂亮亮地,不求人施舍、不求人可怜。我想问,这样的女子,你还相得中不?
程家安:我相的中!
李秀兰:家安哥,你真放心把攒了这么久的钱都给了我?
程家安:嗯,因为我相信你!
李秀兰:家安哥,谢谢,谢谢你能信我!
李秀兰:家安哥,你走了,我就给你写信,我会想你滴……
李秀兰:家安哥,我等你!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李秀兰:家安哥,我等你……
李秀兰:家安啊,我是幸福的,我是圆满的……
……那是独属于程家安与李秀兰人生的最美画卷,那是他一辈子都记忆犹新的璀璨年华。
他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地流泪,对着星空那最明亮的闪烁,说着只有自己和妻子能听懂的话语。
漫长的孤独是最残忍的无情。
那些不把爱与思念挂在嘴边的思绪,却偏偏在内心底里无时无刻不在沸腾,如刀绞心,才是最难熬的苟活。
程家安凄凄地躺在床上,脸颊上早已是老泪纵横,三个孩子凄凄地伫立在旁边,想上前安慰却又被程家安弱弱抬手制止了,泪水奔流间听着他依旧的喃喃声:“幸福,可不就是幸福嘛,我们在苦水里蹦啊蹦,没啥大的愿望,就想好好尝尝这普通老百姓的幸福。秀兰,有了你,有了这些孩子们,我们是圆满的,无憾的,也是幸福的……”
那一刻,程家安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最后一滴泪水轻轻地滑落下来,却是晶莹剔透,像一颗完美的珍珠,诠释人生最幸福的定义,没有带走一丝世间的遗憾。
这位普通的老人,用一生的平凡造就培育了他的后人,将宝贵的精神财富传承给了下一代,欣慰地告别了人世,享年75岁。
戈壁滩上,凄风再起,呜咽徘徊,像是程家安留下的最后叮咛与期盼。程家安和李秀兰的墓碑并排而立,双双合葬,生生世世永远依偎在了一起。
三对儿女在萧瑟的凄风中饱含泪水,齐齐跪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