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可怜的古瓜皮
“如果说东海的老花园洋房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这个城市内在的精神,那么最能体现东西合璧和海派文化以及东海味道的莫过于石库门……”
爷爷分星擘两讲解:
“石库门住宅脱胎于我国传统的四合院,有浓厚的江南传统民居空间。十九世纪后期,在东海开始出现用传统木结构加砖墙承重建造起来的住宅。由于这类民居的外门选用石料作门框,故称“石库门”。
在总体上采用的联排式布局却来源于欧洲,外墙细部有西洋建筑的雕花图案,门上的三角形或圆弧形门头装饰也多为西式图案。
石库门建筑的装饰纹样具有符号意义,并与文化哲学密切相关。在c国传统文化中,代表天朝精神的龙凤,猛兽类的狮虎,常见的鸟、鱼、龟等动物都有一定寓意。
此外,在植物纹样中,象征品性高尚的梅兰竹菊,象征延年益寿的松桃,象征富贵如意的牡丹等,都蕴含着我国的吉祥文化。
从中寄托了人们对生活的热爱期盼与安定祥和的意愿,表达了人们对生存环境、子嗣繁衍和美好生活的祈愿。
石库门建筑也将目光投向西方建筑的装饰纹样,如古希腊、古罗马时期,除了抽象的柱式和程式化的建筑语汇外,附加的雕塑与装饰无不是张扬人性。
西方纹样以自然界的花草植物、圣经故事与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人物或宏伟场景为主,在表现方式上更直观、具体,也暗含了中西方不同的文化寓意。
再说说窗体,也是贯穿中西合璧的精神。木质百叶窗是来自西方的一种建筑装饰,盛行于19世纪后期的欧洲,传到我国时正好是石库门兴盛时期。”
介绍完了,爷爷忧心忡忡道:“东海的里弄改造是好事,但我反对拆光了重建,反对旧城改造。保护是让它延年益寿,不是让它返老还童。”
听得出来,他很为石库门的保护担心的。
爷爷又说张家老三(我准岳父张伟毅先生)上次回国,拿了一笔钱,把整个“东海邨”都重新翻修过了。他说要让爷爷奶奶和邻居们住得舒服,住得优雅,住得漂亮。
“爷爷,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啊?您批评指正哦。东海这样一座乌托邦的城市,它的历史浮现于黄淮江岸曲折的建筑天际线,它的愿景渗透于石库门建筑的装饰纹样。这一图腾适应当代,走向未来,需要的是文化的沉淀,传承的是生生不息的思想与情结。”
等他讲完,我斗胆点评。
“哈哈哈,小子不错,很有思想嘛!其实这就是阿拉老东海的记忆和怀旧啊!”
“开饭了!军军,阿雅。”
清清端着一个大不锈钢盘走了进来。钢盘上有不少小格子,上面放着很多不大的花瓷碗,盛满包括扬州狮子头在内的精致的佳肴。
奶奶跟在后头,端着搪瓷大汤锅,里面是香气四溢的乌骨鸡炖西洋参。
“过年了,我陪你喝点酒吧?大军。”爷爷慈祥地对我挤挤眼睛。
当我说“好”时,他暗暗得意地看了一眼对面有点愠怒的奶奶。
“哈哈哈!”屋子里突然响起爷爷阳谋得逞后洋洋洒洒的笑声。
几只鸽子,在爷爷的阁楼上被惊醒,它们箭一般地飞出窗外,冲向了洒满阳光的天空。
中午吃饭,我陪爷爷喝了点石库门黄酒。
“有点意思,石库门里喝石库门。”我说。
不是说酒不好啊,但喝惯了52度以上的高度白酒,怎么也喝不出那种熟悉的味道和豪情。
就像1986,那个遥远的年代。
我和弟弟们崇洋媚外,想看看传说中的慕尼黑黄啤酒,是否真的能喝出来?哲学和诗的味道。
进口的东西都贼贵。现在才知道,是一哥们名唤“关税”的,在收买路钱。
我们抠抠搜搜的,各自翻遍自己藏钱的地方,加起来还差5毛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一代武打小说大侠古龙先生,曾经在他的小说,《天涯明月刀》里感慨过:钱是男人的胆,刀是男人的魂。
唉,老刘家未来的掌门人,那时候可真是缺胆少魂!
从小练武,对武打小说很迷恋,几个宗师级的作家我都能如数家珍。
大学里,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和同一宿舍的89级师弟古瓜皮(真名胡光平),精瘦精瘦的,皮肤黝黑,来自云巅边陲小镇的165高汉子,12点翻学校长满尖尖梭镖的高墙出去拼酒。
以猪头肉、花生米和宗师们的武打小说作下酒菜。
这小子平生最传奇的故事,是春节在那个叫清平坝子的火车站,被缉毒便衣误认为某境外大毒枭的贴身马仔。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检票口如临大敌。警察、武警荷枪实弹,封锁了整个候车大厅。因为那个马仔可不是寻常人物,江湖人称“落叶飞”。
就是有人声称,看见过他手拿一把树叶,不断往前抛下,脚踩落叶,十几个鹞飞鹳落,轻轻松松越过了一条一百多米宽的小河。
这轻功端的了得。
那天晚上喝完酒回到寝室,我翻出牛顿的经典力学,用手电筒照着,有了惊人的发现:他必须在3秒内,把速度从0加速到30米\/秒;而且,不说保持这个速度吧,飞跃的过程中,速度不能低于25米\/秒。
那时候俺穷,没见过小轿车。但我想到最常见的火车速度才60公里\/小时,换算一下,16米\/秒。上了班,才知道桑塔纳最高时速为33米\/秒。人类的速度,百米男神也不过每秒10米多一点。
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在物体没达到光速前,质量越大,惯性越大。那个烂马仔,他哪来的力量能瞬间加速(加速度等于力量除以质量)?
大力水手吗?吃一小罐菠菜,就变得可以举起一艘远洋巨轮。
可见传言终究是传言啊!
古瓜皮坐的那趟火车上还架起了机枪。司机也被命令缩进驾驶室,不得探头出来。
可怕的不是马仔,而是他背后的老大。
背负几十条命案,武器也很先进,据说还有火箭筒。
更要命的是,马仔和他的老大几乎是数学里的映射关系:一旦看见马仔,老大还会远吗?同理,老大出现了,马仔必然西装墨镜,鞍前马后。
老大不会轻易出动,但是一旦现身,说一个连的保镖有点夸张,几十个总会有的,因为他不差钱!
长话短说。我的写作老是天马行空,这样不好,会冲淡主题的!
可是,可是卑职不就是想写写我们的生活吗?传说也是生活,只不过那是别人的生活。
我压根儿都想不到,多年以后,我心惊肉跳,啊不,魂飞魄散就走进了传说。
可怜的古瓜皮,他碰巧长得和马仔很像;碰巧又背了个线人提前通报的草绿色双肩登山包,里面还鼓鼓囊囊的(老爹老妈带的好吃的)。
最碰巧的是,他不是从检票口进的站台,而是从五十多米外,火车站的围墙缺口处,顺着铁轨走向火车停靠的地方。
人长得磕碜点不可怕,道家说相由心生。你只要心里不断暗示自己,我长得像青港某男明星周RF一样,有一张正直的脸,也许你就真的正直了。
好了,就算你经过多次整容,仍然没办法改变你的脸,那么你可以改变你的行为举止啊!比如,不要走路左看右看的,总是回头瞅,还有,不要眼睛老是眨巴。
可那一天,我师弟行为举止就这么不规范了。
有个作家说过一段话很有意思,但就是有点绕口令。
她说:一个人,你不是自己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别人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而是你自己认为别人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于是你就变成了这样的人!
对吧?
最要命的是还跑,而这,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当几个便衣缉毒警,若无其事地向他慢悠悠靠近时,小伙子突然满腹狐疑:“嘢,不是来抓我的嘎?今天站台上怎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不好混哪。不对,远处有人,有很多人。妈呀!还有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至于吗?还如临大敌的,我跑吧。”
这小子在雨林里呆过,跑步还是可以的。他扔掉背包,转身撒丫子跳下了路基。
可铁轨障碍太多,不方便运动啊!
“妈呀!田径的跨栏就够我头疼了,但和这个比起来,就算跨栏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
“站住,开枪了!”
当清脆的枪声传到耳朵里,这小子还是很有军事常识的。他马上卧倒了,啊,不是,是瘫倒在铁轨中间的枕木上。手脚筛糠,某种液体下来了。
警察过来了,一手枪柄砸在他背上,锃亮的手铐将他的双手反拷在一起。
审讯室里,人家问他:“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哦,我看看今天人多不多,好不好混进去?”
“那你跑什么?”
“我怕你们抓我。”
“你又没犯事,抓你干什么?”
“我,我,我逃票了。”
那几年学生穷,火车上又挤,还是有人逃票的。哥们都和一发小龙耀西逃过一次。方法和古瓜皮一样,从车站围墙结束的地方,大摇大摆地潜入。
警署的电报打到学校,要求确认身份。
学校回电:“确有此人,春节后开学,至今一周未归。”
“请速派班主任和系领导来当面确认身份。我们的地址是……”
扯远了,一个一个往回收。
“我最喜欢的是金庸,既贴近现实,又不食人间烟火。还有笔下美女,我都喜欢。”古瓜皮喝了口酒,拈了颗花生米扔嘴里。
“还都喜欢?你有那么大魅力吗?我觉得王语嫣和小双好,一个可以做情人,陪你行走江湖,实现你的英雄梦;一个呢,在家相夫教子,伺奉爹娘,让你了无牵挂。就看你怎么选?”
我夹了一片猪头肉,美滋滋地干了一杯老白干。
“其实我也喜欢的,你别和我抢啊!”古瓜皮酒多了点,胡搅蛮缠。
“懒得理你!和梁羽生的现实主义相比,我们更喜欢古龙古大侠,你亲戚的作品。”我特崇拜。
“哦,他的书可不好懂啊!一般人看不明白。”古瓜皮一脸震惊。
“那是因为你没有研究过哲学!就知道看美女去了。”我满眼轻蔑。
“你说说看!我承认,我看武侠只注重情节和美女了。”小子倒挺光棍。
“我觉得古大侠的小说意境优美,思辨味浓。”
说完,我就从记忆里背诵几段给他: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是什么颜色的?”
“是蓝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
“这种意境美吧?我也喜欢蓝色,所以我懂他。还有更绝的呢!”我抑扬顿挫道:
“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如明月般皎洁忧郁。有时一刀挥出,又仿佛是空的!”
“空的?”
“空空蒙蒙,缥缈虚幻,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到处都在。”
“可是他的刀看来并不快。”
“是的。”
“不快的刀,怎么能无敌于天下?”
“因为他的刀已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多么富有哲学的思想啊!”我击节长叹。
“前面一段我觉得还不错,后面的不怎么样。”古瓜皮马上成了反方一辩。
大学里,那会儿盛行辩论。每个队由四个辩手组成,分别称为主辩、一辩、二辩,结辩。
“主辩口若悬河,文韬武略,有大师之风,我很佩服。”杨子江还挺逗。
“好啊,你把大师主辩的简称读出来,你就不会盲目崇拜了。”我笑道。
但那天我不想辩论,反正古瓜皮也不懂武术。我倒是书看久了,琢磨出一些新的招式。
“我对《葵花宝典》第一页很感兴趣:欲学此功,挥刀自宫。”古瓜皮双击赞赏。
“呵呵,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二页上写道:挥刀自宫,未必成功。”
“你就是杠精!”古瓜皮脸都气红了。
“哈哈哈,还有呢,第三页:不愿自宫,也能成功。”
“说不过你,拼酒噶。”他把一瓶老白干一分为二倒进碗里,咕嘟咕嘟先干为敬了。
再往回说,我们三兄弟捡了若干个牙膏皮,橘子皮之类的,好不容易凑齐了钱。
“呀,呸,呸,什么破啤酒啊!一点也不好喝。”二弟一脸痛苦。
“嗯,什么呀?像马尿水!”小弟眉头紧皱。
“难以下咽!不过小弟啊,你很搞笑的!你喝过马尿水吗?”我很惊讶。
“那倒没有,别人不都这么形容吗?”
“哈哈哈,咱可不能人云亦云哦。”
我们喝不下去的半瓶啤酒被老爹看见了,这些小败家子,他喝光了。
结果住院了,黄疸型肝炎。那个闷热的暑假,我们三兄弟轮流伺候:一人守着,一人在家做饭,一人送饭。
“军军啊,你怎么搞的?你给你爹喝的酒是不是过期了?”老妈颇有微词。
后来一查,是老爹经常吃剩饭造成的。可老妈就认定是我买的啤酒惹的祸,理由是她也经常吃剩饭啊,怎么就没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