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溯者与旅行者
未明已说得非常明白,司夏荷再笨也能听懂其中玄机。
而今她已确定童语心还活着,心中的愧疚随之消退,便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她沉思片刻,又问出一个相当奇怪的问题,“回溯的时间线里,我的身体回退到四年前的模样,可是为什么,同我一起前往过去的柔蓝姐,却一成不变?”
舒柔蓝闻言睫毛一颤。若非司夏荷说出来,她俨然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于是她也看向未明,美目里满是疑惑。
未明只淡淡回答,“因为你们不一样。你是普通人,舒柔蓝是初步窥探时间规则的空虚者。”
这话有道理极了,空虚者和普通人总归是有区别的。只不过舒柔蓝总感觉未明的回答有些敷衍。
司夏荷并不懂什么是空虚者,却也释然一笑,“对哦。你们本就拥有操控时间的力量,因而永葆青春也并非难事。反倒是我,问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舒柔蓝很想说“我可没有操控时间永葆青春的本事”,只是没来得及开口,司夏荷先一步看了过来,“柔蓝姐,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问我?”舒柔蓝一脸惊讶。
司夏荷抿了抿宛如树皮的两唇,浅笑说,“是的,问你,这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我。”
舒柔蓝只好点头,“好的,你问吧。”
司夏荷问,“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司夏荷在回溯世界里问过,只不过舒柔蓝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
如今司夏荷形如枯槁,气若游丝,舒柔蓝便不忍心找借口搪塞她,轻叹着说,“我叫舒柔蓝,‘柔蓝一水萦花草’的柔蓝。”
司夏荷点头,“这我知道,你前不久自我介绍时说过。”
舒柔蓝又说,“我曾经有个妹妹,名字叫舒凝绿,‘但寒烟衰草凝绿’的凝绿。”
“你们的名字都很诗意。”司夏荷笑了笑,随后问,“柔蓝姐,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妹妹,你才决定帮我的吗?”
舒柔蓝摇头,“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即使长得不像,也一定有其他地方很像。”司夏荷依旧在笑。
舒柔蓝沉默片刻,小声说,“你们哭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至此司夏荷再无疑问,翻身面向墙壁躺下,淡淡说,“柔蓝姐,未明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们,只可惜我现在必须对你们说再见,请你们出去了。”
未明一言不发,转身就出去了。
舒柔蓝静站了一小会,小声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腾阳吗?”
司夏荷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舒柔蓝不信。
司夏荷继续说,“就像你多半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未明一样,毕竟喜欢本身便是一种来无影去无踪、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
舒柔蓝瞪大眼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的?”
司夏荷说,“你看着他时,眼里有星星。”
舒柔蓝感到惊疑,先是揉了揉眼,随后四下扫视寻找镜子,想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是否真有星星。
只不过这个像垃圾场的屋子里并没有镜子,舒柔蓝只好将这事搁置。
司夏荷深吸一口气,平静说,“好了,柔蓝姐,现在我请你离开这里。”
舒柔蓝看着她的消瘦身影,心里再次传来揪心的疼痛,一时想说好多安慰她的话,然而话到口中,变成了低若虫鸣的一句“再见”。
再见有的时候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舒柔蓝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苦命的傻姑娘了。
她走到门外,转身带上房门,视线没入将掩的门缝里,惊讶发现一直面向墙壁的司夏荷也向房门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短暂对视,目光温柔,宛如一对姐妹。
下一刻,房门“砰”的一声合上,仿佛棺木沉沉合上棺盖。
平房外是杂草丛生的乡间小道。
现在是下午,远不到天黑时分,天光却很黯淡,有乌云挡住太阳,一场萧条秋雨将至。
吹着萧瑟的秋风,舒柔蓝的发丝与裙摆均簌簌扬起。于是她感到恍惚与冰凉。
在这个季节,温柔大方的姑娘也容易多愁善感。
这片区属于苳城东郊,距离市区还很遥远。
未明有开车来,现在他就坐在车里等待舒柔蓝。
舒柔蓝看了一眼车子旁停着的摩托车,以及已经戴好头盔的铭雨,默不作声拧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
下一刻,秋雨绵绵落下,车子也隆隆启动。
舒柔蓝看向窗外,行道树与房屋都在雨幕里向后奔跑。
许久过去,车子已远离乡村,驶入城市大道,舒柔蓝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偏头看向未明。
“未明,你能告诉我,在回溯世界里,我的相貌为什么一成不变吗?”舒柔蓝小声问。
未明平视前方,认真开车的同时,淡淡回复,“这个问题我回答过。”
舒柔蓝温婉一笑,“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拥有操控时间的力量。相反,我觉得自己更像被时间操纵的傀儡。”
未明闻言,仿佛永远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黯淡。
他沉默一小会,耐心回复,“在时间的逆流里,我们是旅行者,而那些委托者才是回溯者。”
舒柔蓝听不懂。
未明说,“回溯者是当事者,旅行者是旁观者。”
舒柔蓝稍微有些懂了,试探着问,“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回溯者是第一视角,旅行者是第三视角?”
“你的理解能力很不错。”未明点头,继续说,“回溯者无论如何都无法去往自己出生之前的过去,旅行者却可以。”
舒柔蓝闻言忍不住问,“既然身为旅行者的我们可以去往自身还未出生的过去,那是否可以去往百年以后,我们早已过世的未来?”
未明的侧脸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冷冷回复,“这个问题牵扯到相对时间与绝对时间等复杂概念,我解释不清楚。”
未明不说,舒柔蓝就不问了。
未明今天却一反常态的话多。他平视前方,淡淡说道:“未来本身代表着未知与无穷可能。绝对时间的流动中,伴随无数相对时间分支,未来将流向哪条时间分支,本身不可预测。因而即使是我或者其他更为强大的空虚者,也都不可能去往未来。”
舒柔蓝再次偏头看向窗外,飘飞的雨花如她的思绪一般,凌乱而凝愁。
她能听出,未明的话里藏着很轻微的情绪波动,那是悲伤与疼痛。
“事实上,我们去往过去,存在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未明也不看舒柔蓝,好像是在自语一般,“在时间河流中旅行的我们,和过去某个时间点的我们可以同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