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冤大头
院子里静下来时,卫湘君和碧雪一块站到了廊檐下。
果然不叮嘱不行,才刚受过伤的郑乔生亲自领卫东恒去了账房。
卫湘君正自生着闷气,碧雪忽地开了口,“哎,有啥好玩儿的?”
原来是一个小伙计盘腿坐在台阶上,手里不知握着什么,一脸的津津有味。
“岳家军的假腰牌!”
小伙计也就十岁左右,这会儿扭过头,一脸孩子气地炫耀手中之物,“我搁正修堂外头拾来的。”
卫湘君心下一动,上去拿过腰牌,也没怎么看,揣进自个儿袖中,“我瞧着喜欢,送给我了,回头跟谁都不许说!”
头一回见卫湘君抢人东西,碧雪都愣了一下。
刚到手的玩意儿就这么没了,小伙计的嘴瘪了起来。
碧雪收到卫湘君眼色,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递给小伙计。
小伙计哪敢收,往后直退。
卫湘君随口调侃,“小气鬼,一个破牌子,你还舍不得?乌衣街上,只要你有银子,抱块匾回来都成!”
别说小伙计,碧雪也乐了出来,到底将碎银塞了过去。
后院的管事正好过来,拍了小伙计脑门一把,“又在外头躲懒,还不进去守着!”
小伙计乐颠颠跑回李道士那屋,卫湘君索性叫上管事,特意走到院子当中,“乌衣街北头,我记得有间小道观,你们去寻一件合身的道袍,总得让李道长干干净净地走。再跟主持打声招呼,出殡之时请两个道士一块过去。棺材铺那头,还按定规,柏木刷一层清水漆,不许偷工减料。另外……回头那位坟前立一块碑,记下埋的地方,若有亲眷寻来,也知道往哪儿磕头。”
当初卫大奶奶打理正修堂,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卫湘君耳濡目染,有些细处比郑乔生想的还周到。
从今日起,正修堂不只是她名下的产业,更是不能推卸的责任。
管事应下,叫上人去办了。
“那位真不成了呀?”
碧雪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老天保佑,让李道长走之前,能见到徒弟最后一面。”
卫湘君往李道士那屋看了一眼。这位和郑乔生倒是一样的人,把徒弟当自个儿孩子看待,才会如此挂念。
“卫大人,万般对不住,明儿一早,我就让账房将银子送到府上。”
郑乔生从侧门回来,一边走,还一边对着后头的人道歉,“也是怪我疏忽,忘了印信一直在湘儿手里。”
趁着人还没回来,卫湘君拉上碧雪,飞快闪到不远处一根廊柱后。
“一个孩子家,如何让她收这般重要之物,乔生兄还是尽快拿回来。”
郑乔生面上有些悻悻,显然是不痛快,今日要空手而归了。
“那是师妹的交托。好在湘儿如今大了,懂了事,我也想让她学着做主……”
卫东恒打断了郑乔生,“若那丫头懂事,也不会母亲尸骨未寒,便闹出笑话。算了,不提她了。我今日还有一事,要与乔生兄谈一谈。”
“在下洗耳恭听。”
“湘姐儿从小被她娘娇生惯养,不通人情世故。她又是个女孩儿。若正修堂交到湘姐儿手里,别说她撑不了,也要给乔生兄找来麻烦。我一想到这事,心里就七上八下。”
卫湘君从廊柱后冷眼瞧过去。
卫东恒白天还与蒋氏狼狈为奸,叫嚣着要弄死亲生女儿,这会儿天快黑了,倒想起为她七上八下?
“我与卫大人想的有所不同。女孩儿未必不能做一番大事,湘儿天赋异禀,行事稳重,又得了我师妹的聪明。咱们蓟北出过一位名震天下的女将军,未必不能出一位女大夫。我信她,日后必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那位女将军好像是岳无咎的一位祖姑母。卫湘君没想到,师父拿她跟人家比。
这般深厚的期望,卫湘君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听到,心中只有惭愧。
卫东恒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旋即又笑道:“如今乔生兄里外都要管着,想来分身乏术。若信得过,我为你举荐一位得力的大掌柜,如何?”
“请讲!”
“那人是我一位同僚的亲戚,先头当过药铺掌柜,人看着机灵,也老实本分。若他能过来,日后乔生兄只管瞧病,有人帮你打点正修堂内外庶务。”
郑乔生微捋着胡须,似乎听入了神,还不住点头,明显有些动心。
“若乔生兄不反对。”
卫东恒神情一亮,“我明儿便把人带来给你瞧。若不满意,你当场将他赶走!”
卫湘君已经听不下去了。
前世卫东恒确实往正修堂塞过一个大掌柜,可那是在蒋氏嫁进西府三个月后。
卫湘君能想出的唯一理由,就是有人不甘心惨败,怕瞅准的肥肉就此飞了,干脆提早出手。
“师父在说什么呢?”
院中两人齐齐转过头,看向从廊柱后走出的卫湘君。
“你爹帮正修堂请来一位大掌柜。”
郑乔生哪里知道其中弯弯绕,还一脸高兴,“这下解了咱们燃眉之急!”
显然没料到卫湘君在这儿,卫东恒脸挂得老长,“不去书院,你跑这儿做什么?”
“书院那头的束脩,我娘早让师娘帮我送去。师父要支银子,也不先问我。”
卫湘君故意抱怨郑乔生一句,这才正眼看向卫东恒,“爹爹着急的,是蒋瑶珠在书院欠的那笔银子吧?也不瞒你,三个月前,她那束脩被我娘停了。卫大人真心怜贫惜弱,不如花自个儿俸䘵。正修堂是医馆,不是冤大头。”
遭了奚落的卫东恒,五官都要气挪了位。
郑乔生惊讶于卫湘君说话这般不客气,可人家是父女,他又不好多说,只得讪讪一笑。
接着,卫湘君自然要说正事,“爹爹打算塞给咱们的大掌柜,我记得姓蒋。什么同僚的亲戚,他是蒋氏远房。那位前脚被汉乡侯府赶出去,后脚又算计上正修堂,都不知消停的?”
只要卫东恒还和蒋氏藕断丝连,便会如傀儡般,替她冲锋陷阵。
卫湘君真恨啊,为何卫东恒不死在她娘的前头!
那个蒋掌柜便是卫东恒招来的又一个祸害,竟是将正修堂搞得天翻地覆。
卫东恒看来还不吃教训,这会儿又想着借父威压住卫湘君,“我与你师父说话,你给我退下!”
卫湘君怎么可能退下,“老太君已明令,不可与姓蒋的再有瓜葛。这才过去几个时辰,爹爹便抛在脑后?”
“那人真是蒋氏亲戚?”
郑乔生犹豫地问了出来。
“蒋掌柜别无长处,也就精明刁钻,知道如何见机行事,如何中饱私囊。这种人,师父斗不过的,不必自找不痛快。”
“你……”
卫东恒从牙缝里吐出一句,“为何就没一点容人之量?”
“我娘最有容人之量,对人真心实意,却得了今日下场。你觉得,对她这种人,我还能大度?”
“她这是孩子脾气,乔生兄不必理会,蒋掌柜的人品,我来做担保!”
一直站在后头的碧雪悄悄过来,挽住卫湘君手臂。实在是卫东恒不只面色不善,握成拳的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
卫湘君冲郑乔生摇头。
一个被狐狸精迷得失了常性的人,还来担保别人的人品?
“卫大人,我就是个大夫,瞧病的本事有一些,却没什么主意。湘儿如今是我的东家,我还就只能听她的。”
卫湘君心下松了口气。还得是师父,果然向着她。
卫东恒被生生驳了面子,瞪了卫湘君好一会,不痛快地说了声“告辞!”
瞧着人要往外走,卫湘君又道:“师父,让账房把账本整理好,我回书院慢慢看。我娘的印信是留给我的,不会交给任何人。日后还是老规矩,十两以下银子,随支随取,十两以上需验我印信。还有,正修堂以外之人,未得我点头,绝不许从账房支走钱粮!”
卫湘君说最后一句时,卫东恒正跨过门槛,要不是边上有人扶,差些被绊倒。
“孽子!”
卫东恒回过身,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父女俩四目相对,眼中尽是对彼此的嫌恶。
郑乔生送客回来,忍不住劝,“以后不可再对你爹这般,到底血脉相连。”
卫湘君呵呵两声,算是回应。
“你如何知道你爹举荐的那人?”
郑乔生又起了好奇。
卫湘君早有准备,“蒋氏跑我娘跟前说过好几回。我娘还见了姓蒋的,那人面无二两肉,一开口便云山雾罩,看着就不稳重,我娘根本瞧不上。”
除了当大夫,郑乔生在别的事上一向大而化之,完全听不出卫湘君在编故事,反倒老怀安慰,“今日还是靠湘儿稳得住,换我必会上当。天色不早,既是不走,去后头陪陪你师娘……”
“郑大夫,咱们那六大车药材已到城门外。”
前头药堂里,有人喊了声。
“总算是到了!”
郑乔生一脸高兴,忙吩咐,“让大家伙今儿辛苦些,咱们一块把货卸了。”
话才说完,郑乔生身子晃荡几下,竟直直往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