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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奇怪人

“带姑娘来让我瞧,你小子寻着对食了?”

这是一间昏暗的小屋,烛花耷拉得老长,也没人想去挑开。屋里的桌椅箱笼同破烂差不多。屋角床榻上,被褥胡乱地窝在一处。

卫湘君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只瞧见她拿着炊饼,坐在破椅上大口地嚼。

这女人和她的屋,只让人想到两个字——邋遢。

“师娘弄错了,她不是宫里的。”

“你这手都伸外头了?”

卫湘君听不下去了,指尖放在鼻间,以抵挡那股无处不在的霉味。

有袁太妃坐镇,他们进城还算顺利,因是宫里的车马,城门口无人查验。

之后邹让便驾车,将卫湘君领来了这处离城门不远的谷雨巷。

邹让夸下海口,他师娘是个了不得的,有办法帮卫湘君一路无阻地进岳大将军府。

谷雨巷这名字听着雅致,衡阳城的人都知,这儿是三教九流聚居之地。

所以,卫湘君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崔大娘,咱这工钱啥时候发!”

外头有人喊道。

女人伸手放下炊饼,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干起活来,一个个跟没骨头一样,扶都扶不起。要银子了,你们倒是跑得快!”

“就给几个吧,家里孩子饿得嗷嗷叫。”

“滚一边去!”

这位崔大娘破口大骂之外,还语带威胁,“明儿找你干活,再跑得没个影,老娘把你那闺女抓来,头上插根稻草卖了!”

卫湘君拿眼瞅瞅邹让,他这师娘听着……不像好人。

邹让讪笑,凑到卫湘君旁边,“我师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一定会帮咱们。”

“说吧,把她带来,到底什么事?”

崔大娘又走了回来,坐回破椅上,继续啃着饼。

邹让终于想起,还没引荐卫湘君,“这位是正修堂的卫大姑娘。”

“不认得。”

“那个……师娘帮个忙,把她送去岳大将军府!”

崔大娘一顿,抬眼看向卫湘君。

邹让一撩袍子,坐到了崔大娘旁边,“这事说来话长……”

的确话长,邹让絮叨半天,才说到岳大将军中了埋伏,阵前受伤。

崔大娘不耐烦地打断了邹让,“我一个收夜香的,不想掺和外头之事。”

看得出,这位是个痛快人。

过来之前,邹让同卫湘君说过,老宫女崔大娘是他师父在宫中的对食。虽遭外人耻笑,可人家夫妻相称,十分恩爱。

可世间好物不坚牢。邹让的师父被冯保害死,崔大娘也出了宫。

邹让一直没说这位在外头的营生,卫湘君还琢磨,崔大娘有什么本事,能在这城中到处走?

这下她明白了,衡阳城中倒夜香的,的确哪儿都去得了。

邹让眼睛眨了半天,拔下自个儿头上银簪子,放到崔大娘面前的桌上,“师娘,我师父走之前说过,宫里头论到机敏,没人比得过您。只可惜您看错了人,才跟着他吃了大苦。我在师父跟前发过誓,总要为您养老送终。这回,赏我一个面子?”

“放屁!”

崔大娘突然怒了,拿起那簪子砸向邹让,“你还拿你师父遗物来恶心我?老娘当日让你听话,随我出来接了这家业。你给我面子没?老娘稀罕你养老送终?还不知道谁先死!自个儿不想好,甭拉着老娘陪你死!”

卫湘君是过来找人帮忙的,没想到尽瞧人斗嘴了。

“师娘,我不是想为师父报仇吗?”

邹让抱着头躲闪开,随即跪到地上,抓住崔大娘两只袖子,“冯保死了,正是王后娘娘带着卫大姑娘处置的他。我师父的仇算是报了。我欠人家的情。这会儿卫大姑娘遇到难处,我得帮她。”

妇人一怔,转头看向卫湘君。

“师娘,我这人记仇,更记得恩情。您帮我一把?”

邹让说着,头狠磕到地上,竟嚎了起来,“我没爹没妈,当您是我亲娘。您若不帮我,我一个谁都能踩得死的小太监,还能求谁?”

“邹让,你们先说,我到外头站一时。”

卫湘君掉头便要出去。

她要是这位师娘,指定要被气吐血。邹让也坏得很,你不顺他意,他就跟你死缠烂打。

“嫌老娘腌臜,还想老娘帮忙,真把自己当根蒜了!”

这一句讥讽,让卫湘君转过了身,看向这位头发白了一半,却依旧看得出年轻时风采的崔大娘。

卫湘君索性又回来了,弯腰捡起地上簪子,过去挑了烛花。

屋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将簪子塞回给邹让,卫湘君开了口,“想来我该称呼一声‘崔大娘’。小女卫湘君,是个大夫。急着要进岳大将军府,为的是救两个人。我师父被朝中最大的权臣所害,如今还在牢里。岳大将军是我们正修堂的靠山。他活下来,我师父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我与邹让有些交情。不然也麻烦不到您。您帮不帮,不需听邹让的。”

事儿就这么简单,人家不答应,卫湘君也不能撒泼打滚。

崔大娘嗤了一声,冲着邹让道:“这是玩命的事。没点好处,让我帮忙?”

邹让讪讪,“我体己还放在宫里,以后送来?”

对方开了价,看来还有希望。

“这是我的事,自然我掏钱。若能得成,五十两当作谢银,不让您吃亏。”

虽说平常看到夜香车,她比谁都躲得快,可为了尽快进岳大将军府,卫湘君打算忍了。

崔大娘眼皮一翻,狮子大开口,“一百两。”

“……八十两。”

“我可是玩命!老娘不做亏本生意。”

“您要倒多少夜香,才能挣这么多?”

“八十不成。”

“您这回赚大发了。”

在邹让惊愕的目光中,这笔买卖终于成了交。

“我今晚便要进去。先给四十两,到地儿再给另外一半。”

卫湘君又想起了卫大奶奶生前教导。

能用银子办的,都不是大事。

更鼓敲了四下之时,通往皇城北头的青石板上,有经过的车轧了过来,发出吱嘎之声。

那是辆斑驳的夜香车,一人套着绳子在前面拉,另一个妇人跟后面推着。

岳大将军府西头一处角门,夜香车停了下来。

有人拦住车,老道地先取了一块巾子蒙住口鼻,随后围着绕了一圈,连车底下都没放过。

查验车子之时,两个拉车被叫到旁边搜身,不管男女,从头到脚都要摸一遍。

好半天后,在大将军府这处角门外看守的人,终于抬手放行。

车被拉到里面,有人道:“那几个恭桶,给我刷干净再走!”

“您放心,咱们又不是头一回来这府上干活。”

有新来的看守好奇,探头要往门里瞧。门猛地被人推上。那人差点被撞到鼻子。

外头叽叽歪歪,而角门后的院子里,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从夜香车里爬了出来。

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卫湘君紧跟在崔大娘后面,忍不住又闻了一下自个儿袖子。

虽车里垫了油皮,出来后又从头到脚换过衣裳,卫湘君还是疑疑惑惑。

谁做梦能想到啊,崔大娘会让她躺在夜香车里。

这回卫湘君也不知要谢邹让,如此之快让她进了岳大将军府,还是骂那小子主意馊得发臭。

“闻也没用,你这身上的味儿,一辈子散不去了!”

前面人嗤了一声。

崔大娘这嘴,真是坏得很。

不过卫湘君这回开了眼界,收夜香居然也是一门生意。而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崔大娘,把持着大半个城池的夜香买卖。

按理说,她银子赚得肯定不少,可日子过得跟乞丐差不多,也不知抠抠搜搜为了什么?

奇奇怪怪的人,卫湘君见过不少,崔大娘不算第一,也是第二。

便比如,这座岳大将军府,卫湘君就算来过几回,走在里头也要转向。反而是崔大娘给她带起了路。

借着月光,卫湘君已看到了一处高高翘起的飞檐,那儿便是岳大将军养伤的前院书房。

“何人?”

几个黑影从天而降。

卫湘君看到了,抵在她脖颈的刀发出的寒光。

“我是……”

卫湘君正要张口,崔大娘忽地伸手,转眼竟将一个彪形大汉摔到地上。

瞬间,又有不少人跳了下来,将崔大娘围在当中。

被人架住的卫湘君头疼,崔大娘也是个惹祸的主。

便在这时,崔大娘不知从袖中掏出了什么,喝道:“兔崽子们,老娘上阵杀敌的时候,你们还没生出来!”

那几位互相看看,竟然一个个放下了刀。

卫湘君也睁大了眼,崔大娘手里竟是一面岳家军的腰牌!

“你们到底何人。”

“我是正修堂的卫湘君,请这位崔大娘送我进府,来为岳大将军看诊。”

卫湘君赶紧通报上姓名。

其中一人走到卫湘君面前,仔细看了看,“真是大姑娘!”

虽不知这位是谁,可到底被认出来,卫湘君松了口气,“麻烦替我通禀。救人要紧!”

没一会,从里头便跑出来一个,“师姐!”

“你怎么在这儿?”

卫湘君脱口问了句,实要想不到,会在此地看到阿寿。

“我早就来了。”

阿寿瞧见卫湘君,高兴到蹦了起来。

卫湘君跟着阿寿走进岳大将军的屋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秦轼之。

刚才阿寿已告诉她,秦轼之是前几日到的。一向跟他同进同出的岳无咎,并没有回来。

岳无咎应该比谁都想回衡阳,到父亲跟前尽孝。可别人都可离开武胜关,唯独他不行。

秦轼之神色凝重,甚至来不及跟卫湘君打招呼,用眼神示意她,快点瞧病人。

岳夫人迎上前,看着卫湘君,便眼圈一红,“你可来了!”

向岳夫人微俯了俯身,卫湘君走到床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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