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扯虎皮
已到三更,重华殿内却灯火通明。
刘内官提了御膳房送来的食盒进来,国主正抱着双臂,靠在御座上,似乎在闭目冥思。
不敢惊动那位,刘内官躬着腰,在旁边耐心等着。
“外头如何了?”
国主睁开了眼。
“子时确实宵禁了。”
刘内官用余光偷偷觑了一眼。
国主脸上尽是疲惫,眼里更带着几分焦灼。
别说国主,这会儿刘内官心里也七上八下。
看来,有人真打算对国主不利了。
重华殿这是提前得着了消息,若被蒙在鼓里,岂不要任人宰割?
只能说,那老不死的活该死儿子。
“凤仪宫那头可派了人?”
国主忽地问了句。
“主上放心。先前在太后宫里侍候的崔大娘被叫回来了,她有一身好功夫,一般人都近不了身。”
长长叹了口气,国主道:“若是躲过此劫,孤会论功行赏。”
刘内官听到这句,差些要哭了。
高展才死,长宁公便闯进重华殿,说的话不要太难听。后头国主派人吊唁高展,他却拒之门外。
国主并不计较,一早亲自去长宁公府,这等纡尊降贵,无非看在长宁公曾帮过他的份上。
可恨长宁公根本不放在眼里。
刘内官是真心疼啊!
那么多任国主,就他这位主子最憋屈,被长宁公压了二十年,也忍了二十年。
外头突然起了喧哗,似乎还有人在打斗。
“主上,臣秦国公绍简等求见主上!”
刘内官心下一惊,再看国主,他搁在御案上的双手已握成了拳。
这一桩桩的事,居然都应验了。
国主吩咐,“问他们进来,所为何事?”
刘内官忙将食盒递给旁边小太监,走到外头,“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还不让主上歇着了?这宵禁也拦不住各位呢!”
“刘和友,还不去禀报,我等有急事要见主上!”
外头人直接怼了回来。
重华殿内,国主刚答应求见,转眼便站满了人。
领头的是秦国公,后头还有四、五名官员,可不都是高氏朋党。
这就罢了,他们进来,随身还带着兵将,个个腰间挎了刀。
“这是你们能进的地儿?禁军都去哪儿了?”
刘内官指着跟在秦国公后面的军人,“立马出去!”
一只脚踢过来,正中刘内官胸口。
有人直接拔了刀,“老小子,敢跟爷们这么说话。还想找禁军?那帮人根本不经打,跑得比兔子还快!”
重华殿里,气氛瞬间僵住。
刘内官被踢得不轻,捂着胸口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直到被旁边小太监扶了起来。
“刘和友,孤有些饿了,还不把吃的端上来!”
国主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愣了一时,刘内官作势用袖子抹了把老泪,拿过食盒,将碗碟一个个端到国主面前。
眼见着,国主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粥。
刘内官瞧着国主,心下感叹,终究是一国之君,临危而不乱。
“主上,臣等有话要说!”
有人却等不及了。
国主瞥了一眼秦国公,拿过刘内官奉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带上兵马,夜闯宫禁,孤若说不听,自然是不行的。”
秦国公带着众人跪到地上,“主上,我等自知死罪,实在逼不得已!”
国主将帕子往边上一扔,斜靠着扶手道:“成,秦国公,想说就说吧!”
“臣等要为高展大人讨个公道。他奉国主之命前去捉拿罪臣,却在岳大将军府枉送了性命,此事背后必有缘故,还请主上严查,还长宁公府一个公道!”
“孤当然要给高展一个公道。”
见国主答应得痛快,那位秦国公一抱拳,“臣在此参奏岳无咎,未经宣召,潜回衡阳城;明知朝中正与齐国谈判,却杀害对方主帅;哪一桩都是死罪。可主上只让他报了丁忧,等同纵容。您又将岳家军的兵权交予岳震亲信,就是放虎归山!臣等皆不服!”
国主叹了口气,“岳无咎之事,后头再说。倒是岳家军,你不交给马奇,还能给何人?”
秦国公身后一名官员上前,“主上,齐国主动提出两国休兵,互为友邦。此乃上上之选。岳震刚死,正是压制岳家军之良机,便是齐国使节也说,只要岳家军能换帅,武胜关他们不要了。两国和谈可继续。主上,臣以为,还是尽快给齐国那边一个交代!”
“如此,谁能为岳家军元帅?”
听到这句,秦国公立时毛遂自荐,“臣愿担其责!”
上下瞧瞧秦国公,国主道:“你打过几回仗,就输过几回,如今又这把岁数,孤真不敢用你。各位之言,孤已然听到。不知朝中多少官员有此想法,总不能只听你们几位一家之言。回头朝堂上又闹成一团,孤得烦死!”
“臣等带来几位大人联名奏折,还请主上定夺!”
秦国公伸手从怀出掏出一份卷轴,双手递了上来,“大半朝堂皆认为,岳无咎该要严惩!”
此刻重华殿里,众人屏心静气,直到国主放下手中奏折。
“主上,该下旨了吧?”
秦国公紧盯着国主,“长宁公痛失爱子,血债总要血偿!”
“孤……要想一想。”
国主抬头,望向重华殿的大门。
“主上,臣徐启前来复命!”
外头有声音传了进来。
国主眼睛一闪,“宣!”
刘内官比谁都着急,捂着胸口跑下去,“徐将军还不快些进来!”
可等徐启进来,国主却一脸嫌弃,“徐启,这是挨了谁的揍?”
徐启是极重仪表之人,倒是今日看着灰头土脸,手臂上还裹了布条,像是受了伤。
“臣向主上请罪,臣未婚妻家中走水,将人安置好,臣便立马赶过来。”
“卫大姑娘无事吧?”
刘内官忙问道。
“谢内官关心。将人送到汉乡侯府,我便过来了。”
国主脸忽地一沉,“这么晚了,你们在外头转悠,不知正在宵禁?”
秦国公立时接过话,“主上,徐启乃是岳家军的人,此时闯宫,只怕动机不良。”
徐启嗤笑一声,“蓟北例法,宵禁之令不可随意,除非盗匪猖獗或有重大之事。尤其衡阳乃是都城,宵禁须得主上允准。对了,末将奉主上之命,前去查明何人擅自下令。京兆尹已然认罪,他是遵了长宁公府的授意。”
“放肆!”
秦国公喝道:“你还管到长宁公头上了?”
徐启看向国主,“禀主上,岳家军人马已尽数平叛,巡城营全数缴械投降,如今各家府邸全部封门,由禁军及岳家兵共同把守,不许擅自出入!”
“你想造反?”
边上有人被惊到。
国主微一皱眉,随意地挥了挥手。
转眼间,外头冲进来几十名禁军,将秦国公等人围在当中。
秦国公都傻住了,出来之前自觉势在必得,却没人告诉他,重华殿还埋伏着重兵。
好在秦国公够聪明,一下跪到了地上,扯起虎皮当大旗,“主上,臣乃是受长宁公之命前来,只为劝说主上,绝无他意!”
“秦国公,你未得主上许可,带兵擅闯宫禁,这已然是造反。你是活不长了,若不想落得满门抄斩,还是好自为之。”
徐启提醒道。
“臣有罪!”
“臣有罪!”
跟着秦国公过来的几名官员,全都跪地求饶。
刘内官心下得意,方才这帮人进来时,颐指气使,这会儿全蔫巴了。
徐启劝国主的那些话,果然是对的。
只有将兵权握在手里,王权才是坚不可摧。
徐启被国主的亲信杜之胜领过来时,刘内官还想着,此人年纪轻轻,便是有本事,又能高到哪儿去。
如今看来,这位徐将军料事如神,将长宁公的盘算全部猜中。
难怪头一回见到徐启,国主便将他留在重华殿,竟是谈了一夜。
千里马只有遇伯乐,才能名扬四方。
不出意外,徐启日后一定是国主跟前重臣。
至于卫大姑娘,她那诰命夫人是稳当了。
国主瞧了瞧下面的人,“孤只说一句,到牢里想一想。蓟北这天下,到底姓什么?”
“蓟北天下从来都姓赵!”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老臣为国尽忠多年,虽不敢自称功劳。可日后青史之上,必定有老夫的一笔。罢了,今日之事,都归在老夫身上。主上若要对付臣子们,先从老夫身上开刀!”
说话间,高权走进来,站到了御案前。
想来刚经历丧子之痛,高权脸上是真憔悴,可眼中却依旧露着灼灼精光。
国主神色明显变了,立时从御座上起来,“高师不必如此!”
有人忽地咳了一声。
国主立时看向徐启。
可徐启却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顿了片刻,国主坐了回去,“赐座!”
“主上不必赐座,臣是来请罪的!”
国主手都抬起来了,瞧瞧徐启,又收了回去,咬咬牙道:“高展之死,也是他……咎由自取。”
“你是何意?”
高权猛地吼了一声,连敬称都不用了。
国主赶忙闭了嘴。
徐启微摇了摇头,开口道:“主上,臣当时便在场,倒可回应长宁公的疑惑。”
“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本官退下!”
长宁公伸出枯槁的手,直指着徐启,“黄口小儿,居然在本官面前说三道四。”
重华殿的人都被长宁公的气势震住,唯独徐启一脸淡然地举起手,看了看手背上包着的布条,“长宁公此言差矣,谁都是从黄口小儿那会儿过来。我不过讲几句实话,你也不必太过激动。”
“徐启,好好跟长宁说!”
国主此刻声音,倒是比方才沉稳了些。
冲着国主抱了抱拳,徐启继续道:“长宁公,恕我直言。高展本就死有余辜。他胆大包天,矫旨跑去抄岳大将军府,什么罪名……你应该明白。再看他明知见丹书铁券,如见国主,却一意孤行要对岳家人动手,这可是冒犯王权!便请教长宁公,你打算如何替他洗脱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