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臭皮囊
“姑娘今晚还是回西府?”
翌日卫湘君刚走出正修堂,过来送她的碧雪忽地问道。
这话,问得奇怪。
萧夫人生产之日一天天近了,卫湘君忙完了这头,还要赶着去照顾她。
碧雪不可能不知道。
卫湘君停住了脚步,担心地问:“可是师父他们有什么事?”
虽她成亲的事再一次黄了,可也是上有老,下面又要有一个小兄弟,都得顾及到。
不然她也不会把碧雪留在这儿,也是左支右绌。
碧雪忙摇头,“我是说,这会儿天色还早。”
“萧夫人今儿脸色不好。我爹是个粗心的,我早点去看看。”
卫湘君说着话,吩咐等在外头的伙计,将马车赶过来。
碧雪倒是不说了,低头站在卫湘君身后。
“那个寿王可算是走了!”
有两个读书人模样的从卫湘君跟前经过,一边走,一边聊着。
“听说天没亮时,几辆大车悄悄溜出了城,也不知带走咱们多少好东西。”
“梁国人比齐国人更坏,齐国人也就明刀明枪跟咱们打仗。梁国人口是心非得很,明着要好处,暗地里还派细作算计咱们。”
卫湘君默默地听着,徐启一辈子为蓟北出生入死,到最后只留下骂名,白忙了一场。
马车开到跟前,卫湘君上了车,隔着窗便瞧见,郑乔生拄着拐杖,和掌柜一块从正修堂里出来。
不知道两人方才说了些什么,郑乔生眉心紧蹙。
“姑娘明儿早些过来!”
碧雪突然看向她。
卫湘君随口嗯了一声,还在望着郑乔生那边。
她隐约听到一句,“不知哪来的宵小之辈,竟做这等丧风败-德之事!”
郑乔生向来与人为善,从不口出恶言。
今日突然骂了出来,肯定是被逼急。
叫住车夫,卫湘君伸着头在那儿听。
“府衙那边的意思,徐启是罪臣,指不定有人想替天行道,才会挖了他的坟。”
听到掌柜的话,卫湘君脸色大变。
“到底出了何事?”
冷不丁发现卫湘君到了跟前,郑乔生与掌柜不约而同一愣。
“大姑娘不是回西府了吗?”
掌柜讪笑。
“掌柜在说什么?”
卫湘君控制不住大声问了出来。
瞧了郑乔生一眼,掌柜叹了口气,“郑夫人一早吩咐伙计,出城给徐启坟上送些祭品。然后发现……”
“挖坟掘墓?”
卫湘君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是谁恨徐启到如此地步,连入土为安都不能容?
掌柜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如今有些麻烦。棺木带尸首都已不见。就连旁边李道长的墓……也没能幸免。”
卫湘君用力咬住了唇。
徐启活着之时,肯定不会想到,他们父子竟会落得这个下场。
早知如此,当年何必要来蓟北?
“湘儿不用着急,咱们有处药庄离墓地不远,掌柜已经让里头人分头去找。”
郑乔生说完,掌柜也劝道:“我去瞧过。那土还是新翻的,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不定能找着。”
“谁连尸首都要,不会被野猪叼走了吧?”
有伙计凑过来嘟囔,教掌柜一眼瞪了回去。
一转眼,四下便围上了瞧热闹的。
“没啥事,都散了吧!”
掌柜赶忙将人轰开。
“我……回了。”
卫湘君反而平静下来,掉头便上了马车。
“碧雪,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
掌柜给碧雪递来眼色。
还在发怔的碧雪回了神,转头便去追卫湘君。
卫湘君回了西府,径直去了萧夫人那儿。
瞧过了脉,卫湘君也没多留,便要回屋。
卫东恒如今赋闲在家,也在萧夫人屋里陪着。
卫湘君往外走时,卫东恒被萧夫人推了一把,忙跟到了外头。
“你继母这一胎能生得顺当?”
卫东恒偷偷打量着卫湘君的脸色,小心问道。
“如今瞧着还好。”
卫湘君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
卫东恒欲言又止。
卫湘君站住,“爹想说什么?”
卫东恒捋着胡须,叹气道:“你师父派阿寿过来说了徐启那事,他……也是时运不济。”
说到这儿,卫东恒忍不住劝了句,“人嘛,活着靠一副臭皮囊,死了要这皮囊也没什么用。你……别放在心上。”
卫湘君不吱声,眼看着便要进自己的院子。
卫东恒一脸无奈。
卫湘君性子刚烈,有事也不肯说,不是轻易能听劝的,尤其听他这当爹的劝。
卫东恒真怕把这丫头惹翻了。
“大爷!”
府中管事匆匆跑过来,“吏部来了两位大人,说是要见您。”
“谁来了?”
卫东恒如今已是惊弓之鸟,抖着声问道:“他们可带了人?”
“倒是有几个衙差。”
管事也一脸紧张。
“我同爹爹瞧瞧去。”
卫湘君走了回来,也是看出,卫东恒怕得要死。
到底不想让女儿看扁,卫东恒壮起胆子道:“反正横一刀,竖一刀。你也累了,先歇着吧,我自个儿去!”
卫湘君这会儿确实也没应付人的心情,索性点了点头。
可卫东恒想想,又有些胆怯,心下更是恼火,“方才东府那位过来,我瞧着就不太对劲。前头我出事,他们躲远远的,这会儿倒跟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我还想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今看来,这是存着坏心,把咱们拖下水。”
“爹爹快去吧!”
卫湘君催道:“主上也没要罢您的官,且前头该罚的都罚了,最多你就是个陪绑,同人客客气气地说说。”
卫东恒差点哭了,“回头你继母……”
“快去吧,不会有什么大事。”
看出卫湘君有些不耐烦,卫东恒不敢再说,提心吊胆地走了。
卫湘君正要进去,听到碧雪叫了一声,“姑娘……”
卫湘君回过头,她今日脑子有些迟钝,顿了半天道:“我想睡一时,你去萧夫人那儿守着,回头有什么事,过来报个信。”
碧雪应了一声,刚要走时,又掉过头,“昨儿半夜,徐……五哥好像来了乌衣巷。”
卫湘君一个激灵,定定地瞧着碧雪。
这是什么鬼话?
“他就站在屋顶上,一直在瞧姑娘的屋,好像舍不得走。”
想到昨晚那场面,碧雪牙齿控制不住打战,“我早上告诉夫人,夫人说,是徐五哥丢不下姑娘,魂魄不肯走。夫人派人过去祭拜,再然后便瞧见他的坟被……夫人不让我同姑娘提起此事,怕您伤心。可我疑惑,难不成昨儿五哥是想告诉姑娘……被人欺负的事?”
“想是你看错了!”
卫湘君打断了碧雪,“人都没了,怎么还能上屋顶。小小年纪,如何眼花了?”
“真的,我睡到半夜,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以为姑娘又回来了,可推门看……”
碧雪说这话时,眼中露出的,是一抹伤感。
她开始也以为自己眼花。可瞅了半天,碧雪确定自己没看错。
徐启不是坏人,又这么熟了,就算他变成鬼,碧雪也不怕。
她怕的是,这般如空谷幽兰的人,竟要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
卫湘君哄道:“碧雪想是中了邪,回头让乌衣巷道观的师父帮你消解一下。”
也怪她这日昏昏沉沉,竟没发觉碧雪的异样,“他要真变成了鬼,还能找不到我在哪儿,非得扑个空门?”
“姑娘……”
碧雪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啊!如今衡阳城都知道,姑娘与徐五哥订过亲,以后姑娘再嫁人,竟是要落了把柄。”
卫湘君注视着碧雪。
徐启死了,她还得继续活着。
比起前世,她如今至少身边有那么多心疼她的人。
“我也是服了你。
卫湘君上前,为碧雪抹泪,“我都还没哭,你倒先成了泪人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寡妇都能再嫁,我不过订过一回亲。卫大姑娘才貌双全,怎么就不能嫁了?用不了多久,媒婆便能找上门。我夫君自是万里挑一,到时带你一块嫁过去!”
没想到卫湘君说得如此轻松,脸上甚至还带了笑。碧雪眼中含着泪,却有些傻住。
“大姑娘,大姑娘!”
管事又跑了回来,“好事儿,咱们大爷能上朝了。明儿主上便要下旨,汉乡侯的爵位归咱家大爷了!”
卫湘君瞧着管事,脸上在笑,却没说话。
“大姑娘?”
管事也是奇怪。
卫湘君好一会才回了神,问了句,“你方才说什么?”
还是碧雪又复述一遍,卫湘君才明白过来,“看来我爹是白担心了。管事让大家伙都准备好了,明儿咱们汉乡侯回来,府里必须披红挂彩。对了,我爹人呢?”
“还在陪着两位大人吃茶。”
管事嘻嘻笑道:“大爷说了,总不能让人空着手走,让我来问姑娘,正修堂有没有上品的人参,让拿些过来。”
卫东恒要面子,卫湘君也不能扫他的兴,便让碧雪陪着管事去一趟正修堂。
一时,四下又安静下来。
卫湘君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该要进屋。
可走进院子,卫湘君放眼望去,不知为何,四处竟空空荡荡。
卫湘君深深叹了口气。
这会儿她真不该沮丧。
卫东恒得了爵位,从此扬眉吐气,至少不用再看东府脸色。
卫湘君还没跟人说,昨儿她随岳王后去见国主,被赏了五品风仪宫女官的职衔,以后升官不用走太医院的路子。
所有一切都在好起来。
就连去年她在这院中种下的蜡梅,此刻都已怒放。
所以,不过少了一个徐启。
她重活回来,又不是为了找他。
有人……本就是个意外。
想到此处,卫湘君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踏上台阶,推开了屋门。
天色昏暗,有人屹立在卫湘君院子的一处屋顶上。
冬夜风紧,带着哨音横冲直撞,撩起了他的袍子。
可那人一直没动,只瞧着一间屋里,有烛火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