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姐妹交
无论萧夫人怎么好好说，正主偏听不进去，也是白忙一场。
说亲之事就此没了下文，萧夫人在那儿干着急，卫湘君倒是转头就忘了这茬。
也是卫湘君如今忙得很，谁教她除了是凤仪宫女官，如今还是衡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女科大夫。
昨日武运侯府眼见着要添丁，特意请卫湘君前去坐镇。
孩子生得有些艰难，卫湘君头天大清早到的，后头便没走，一直等到小公子次日未时呱呱坠地。
侯府张灯结彩之时，卫湘君却谢了人家挽留，坐上了福慧郡主派来接她的马车。
今日一早福慧郡主突然来了听书的兴致，说是找不着人陪，特意派手下找去正修堂，瞧着人不在，又让人带话给武运侯，她的车就停在人家府门外。
卫湘君虽是筋疲力尽，也只得坐着车来了春风楼。
随着说书先生那一句句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卫湘君上了二楼。
刚推开一处包间的门，卫湘君便被福慧郡主当头排揎了一通，“都是当女官的，孙樱儿站在那儿，便是一派风雅端庄、不卑不亢，可瞧瞧卫女官，衣冠不整就算了，脸儿蜡黄的，背还佝着，这一身灰土土的，你是打算当尼姑去？”
“就当道姑吧，不用剃了头发。”
卫湘君笑着坐到福慧郡主对面，瞧见桌上放着几盘卖相精致的点心，伸手抓了一块黄金饽饽，急慌慌塞进了嘴里。
她也是饿坏了。
“这哪儿像侯府千金！”
福慧郡主一脸的嫌弃。
卫湘君瞟了瞟这位郡主。
明知道她不是那种平时家中闲坐的富贵千金，福慧郡主偏要叫她过来听书；说是来听书，这包间却门窗紧闭，这位脸还挂得老长……
福慧郡主今天从头到脚透着古怪。
卫湘君索性也不问，反正搁不住话的又不是她。
果然，没过一会，福慧郡主瞧了瞧左右，冲卫湘君一招手。
卫湘君听话地走过去，不忘又拿了块饽饽，一边啃着，一边洗耳恭听福慧郡主不能教外人听到的话。
等福慧郡主说完，卫湘君微微点了点头。
“你知道便好，此乃机密，不得外传！”
福慧郡主提醒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四周站着的随行人等。
卫湘君坐了回去，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
“也不知他到时候能不能回？”
福慧郡主托着腮，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卫湘君答不了。
福慧郡主说得神秘兮兮，其实就是齐国与梁国结成盟军，已然向武胜关进发。
一场大仗近在眼前了。
卫湘君并不吃惊。
前世这个时候，确实已经开战。
甚至她也不担心战事进展，毕竟岳无咎便是在与齐梁盟军对阵之时扬名天下。
此刻福慧郡主忐忑的，是岳无咎分身乏术，可能无法及时回来成亲。而卫湘君想到的，却是那些将要陷入战火的人们，无论百姓还是兵将……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卫湘君不知不觉吃完了那盘黄金饽饽。
“你饿死鬼投胎呀？”
福慧郡主又看卫湘君不顺眼了。
卫湘君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武运侯家昨儿把我叫过去，我就今儿早上喝了几口粥，后头滴水未进。”
“他们家这么孤寒？”
福慧郡主切了一声，“就算雇头驴子，也得喂口草吧？回头我去骂死武运侯。”
包间里的随从都在强忍，有人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人家自然准备了，可那会儿人命关天，没这功夫。”
卫湘君全不在意被嘲笑，“他家少夫人实在不容易，前头好几胎都是横生逆产，没留下来。这回打从怀上，产妇就只敢在屋里躺着。全家上下在产房外头等了一天一夜，可不就盼着这一胎能平安落地。”
当了那么多年大夫，卫湘君头一回紧张到不敢离开产房半步。
每回遇到有人生产，卫湘君总不自觉想到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
她还有过遐想，既然能和徐启再续前缘，说不定他们的孩子也会回来。
可后头，一切终成了泡影。
“听你这话，我以后不生孩子了。”
福慧郡主冷不丁蹦出一句。
“岳将军那一支是三代单传，你还想让人家绝后？”
“回头纳几个妾，想生多少，便生多少。”
卫湘君发现了，福慧郡主脑子有时清楚，有时候还真糊涂。
“你摇头何意？”
卫湘君确实摇了头，这会儿又打了个呵欠，“若真心喜欢一个人，自然想据为己有，想为他生儿育女。”
“我听出来了，你真喜欢过徐启，还打算为他……”
福慧郡主话说到一半，被卫湘君瞪了回去。
和这位说话也是无趣，卫湘君干脆靠在椅子上，打算眯上一时。
“睡什么呀，回头还要见人。”
卫湘君困意正浓，却被人推了一把。
“等人到了再叫我。”
卫湘君一脸烦躁，干脆趴到桌上。
“我已然让人去请无咎那位表弟，你回头好好同人聊聊。岳夫人说了，他相貌称得上俊俏，人品也不差，不会委屈你！”
福慧郡主说话间，还走过来，捧起卫湘君的脸晃了晃，“人也快到了，你给我精神些！”
卫湘君终于醒了过来，是被这位吓醒的。
这是让她过来……相亲的？
反正不能睡了，卫湘君一脸无奈，起身推开窗户。
一阵喝彩声传来，茶客们在为下面的说书先生叫好。
今日说的是《蓟北英雄传奇》，历数的是古往今来的大英雄。
上回阿寿祖父六十大寿，卫湘君陪着师父过去，宋家特意请来说书先生，讲的便是这一段。
“郡主饶了我！”
卫湘君回身，赔着笑求了一句，“我今儿这丑样子，怕要将人吓到。”
“不饶，我可是跟岳夫人打过保票的。瞧这多好啊，以后咱俩还能当妯娌。”
卫湘君心中焦躁起来，恨不得拔腿就跑。可她也知自己不能走，就算不在意得罪福慧郡主，她总不能伤岳夫人的面子。
一炷香之后，包间里又来了一位。
卫湘君从没这般坐立不安过，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所幸来的还不是那位表弟，而是他母亲。
孤男寡女在茶楼相会，让人瞧见，终究不合规矩。
可即便换了人，也足够让卫湘君不自在了。
“我倒是听了不少卫女官的事迹。我家通儿说，当日他陪奶娘去正修堂瞧病，卫大姑娘还亲自扶着奶娘进去。那会儿，他便记住你了。”
面前这位略显富态的邢夫人，从一进来，就一个劲打量卫湘君。
“我们湘君脾气虽怪了点，可心肠还不错，以后一定能做贤妻良母。”
卫湘君没开口，福慧郡主倒在一旁滔滔不绝。
“我们通儿吧，打小聪明着呢，三岁便开蒙，五岁已能作诗。不瞒你说，他《四书五经》朗朗上口，才华不比别人差，就是如今不知他怎么想的，竟是一点不管功名的事。”
邢夫人叹了口气，“岳夫人在我跟前，一直夸赞卫女官。衡阳城中，女孩儿家能做到你这般，也是难得。若是以后你们成亲，还得你在后头督着。男人有了家室，自会想着上进，总要给你个封妻荫子。”
正陪着笑的卫湘君，神色忽地一僵。
封妻荫子……
这四个字如针刺般，扎进了她心里。
无数次梦回，卫湘君都会想，若她当初不拿封妻荫子搪塞，若徐启不把这四个字当了真，他会不会能活得长一些？
“这样吧，挑个日子，我与通儿他爹一块去汉乡侯府登门拜望。都说令尊德才兼备，颇受主上信任，日后让通儿跟着那位好好学一学。这孩子听不了我们的话，说不定你爹能将他调教好。以后若他能踏上仕途，前程远大，令尊也当会高兴。”
卫湘君只得呵呵一笑，这位想得真周到。
“对了，等成了亲，只怕你要辞了女官，太医也最好不要当了。女人家总归是要相夫教子的。”
邢夫人狠狠指点过卫湘君一番，最后带着满意告了辞。
送完了客，卫湘君垮着肩，无语地瞧向福慧郡主。
福慧郡主作势揉了揉太阳穴，“邢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她家媳妇以后可不好当。人家打了一手好算盘，这是要靠着你，为儿子求功名。”
卫湘君好笑。
福慧郡主这会儿脑子又清楚了？
邢夫人虽有些势利，倒也算爽快人。
卫湘君本就没攀亲的想法，此刻更是敬谢不敏了。
福慧郡主伸了个懒腰，“放心吧，自家姐妹，我还能坑你？这事拉倒了，我帮你拒了。回头有好的，咱们再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能听到这话，卫湘君这姐妹也不算白交了。
福慧郡主到底身份不同，春风楼的掌柜早就安排好了，请她从边上侧门出去。
卫湘君嫌麻烦，自个儿提着药箱，便往楼下去。
此刻天色暗下，已到了上客时分。
这边卫湘君下了楼梯，正往门外走时，便听到说书先生道：“咱们蓟北几百年出了多少英雄好汉，远的不提，近的便是咱们岳无咎岳将军，少年英雄，举世无双。其实，还有一位，本该也能做出一番经天纬地之事业，可惜天妒英才，遭了污蔑，最后愤然自裁，还落得身后骂名。若那位活着，想必会与岳将军不会伯仲！”
原来是说书先生演完了一段书，随口发几句感慨。
卫湘君听得出了神，等说书先生走下去了，她才轻叹一声。
就在卫湘君转过身的那刻，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手中药箱差点掉在地上。
陪着她下楼的伙计机灵，上来抱住药箱，“大姑娘没事吧？”
“对不住！”
有人说了句。
卫湘君抬起头，出声的不是撞她的那位，而是跟在后面的随从。
至于撞她之人，身披斗篷，还用风兜套着头，头也不回地往上走，倒像是不知自己方才莽撞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