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鬼祟人
卫湘君向宫中告假的次日,孙樱儿受岳王后所派,来了正修堂。
人到了跟前,卫湘君也就不含蓄了,将那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孙樱儿。
这回吃的亏,为了影响到前线作战的岳家军,她可以不声张,但是非曲直,总要论一论。
孙樱儿一脸凝重地走了,什么都没说。不过卫湘君相信,牵连到岳氏的名誉,岳王后不会无动于衷。
在病床上躺了几日之后,卫湘君终于能下地了。
萧夫人天天过来探望,每回都要接她回西府住些日子。
这天一早,卫湘君同郑夫人告了辞,打算自己回去,免得还要劳动萧夫人。
驾车的还是老魁。
那晚他也受了伤。
老魁是发现邢通对拉车的马下黑手,想冲过去拉住缰绳时,被惊马撞飞的。
他没有卫湘君伤得厉害,却因为撞到了头,整整昏睡了三天。
老魁是和卫湘君一块,被寿王的手下抬回来的,一直就在正修堂后院住着。这会儿听说卫湘君要出门,谁都拦不住,他立马去套了马车。
卫湘君也没拦,知道这位闲不住。
离了乌衣巷,碧雪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四下瞧,眼中尽是警惕。
几日来从正修堂到郑宅,每晚都有人值夜,也是怕有鬼祟之人行鬼祟之事。
“大白天的,不会有事。”
卫湘君安抚了碧雪一句,挪到了车门边,“那日我连累了大叔!”
当时她觉得,以老魁的身手,对付那几个人不在话下,结果是卫湘君轻敌了。
“小的本就奉徐将军遗命,要护大姑娘周全,未料让您受了伤。小的才该向您道声不是,也对不住故去之人。”
老魁侧了侧头,“姑娘想必知道,当年在武胜关,我便跟着徐将军。小的这辈子最服之人,除了岳大将军,便是徐将军。打仗之时,那位从来身先士卒,绝不让我等跑到他前头……”
于是,一向寡言的老魁滔滔不绝了起来。
卫湘君没有打断他,只坐在车里静静地听着。
她头一回知道,武胜关的百夫长徐启为了立战功,敢一个人趁夜跑去敌军营帐放火;被拔擢为将军之时,他会全无顾忌地说,自己拼这个命,就为了能娶汉乡侯府的姑娘;他会在每一仗打完之后,找到所有的部下,无论他们生死,都要带回武胜关……
“如此光明磊落之人,竟被诬蔑成了细作!”
老魁越说越激动,扬起鞭子抽到马背上,“这样的朝廷根本不知好歹,奸臣进几句谗言,就能把人害了。”
这下马车直接飞奔了起来。
卫湘君多少有些余悸未消,忙道:“大叔,快将马拉住!”
老魁回过了神,“对不住啊,姑娘坐好了!”
车子到底又慢了下来。
卫湘君想了片刻,问了出来,“大叔可还记得,当日救下咱们的人?”
“听说都是寿王的侍卫。”
老魁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我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居然让敌军给救了。”
这话,也是教人哭笑不得。
“那些人里,可有你记住模样的?”
卫湘君心中疑惑,只能问当时唯二在场的老魁,
“我只瞧见了车夫的脸,三十来岁年纪。其他的……他们冲上来之时,我已然什么都不知。”
看来,这是问不出来了。
卫湘君无奈地闭了嘴。
说来也是她胡思乱想,竟让梦中的幻影迷惑了自己。
徐启人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还会救她……
卫湘君低下头,神色黯淡下来,直到碧雪喊了声,“大爷和大奶奶在西府门口站着呢!”
原来车已经到了。
卫湘君往外瞧时,卫东恒正眉头拧着,和萧夫人在门外台阶上说话。
两人太过入神,都没注意到,卫湘君的马车停在了几步开外。
碧雪扶了卫湘君下车,刚要通禀,却被卫湘君挡住。
她有些好奇,这二位在说什么。
卫东恒笼着袖子,忽地一跺脚,“我就是个没人瞧在眼里的汉乡侯,能有什么法子。看在娘娘面子上,咱们不忍也得忍。”
“这不是欺负咱们孩子吗?出事之后,我们就没吵没闹过。倒是他岳大将军府咄咄逼人,不说将那作恶的惩治了,还逼着咱们退让,欺人太甚!”
萧夫人话说到一半,忽地顿住。
她看到了卫湘君。
“这个时辰,爹爹该去府衙了吧?”
卫湘君走上前,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卫东恒随口“啊”了一声,等回头发现是卫湘君过来,不免怔了怔。
“我这几日好多了,想回来住两日。爹爹有事便走吧!”
卫湘君催了一句,快步踏上了台阶。
虽背对着卫东恒,卫湘君也能感觉出来,他正冲萧夫人递眼色。
“既是回来,如何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萧夫人上前扶住卫湘君。
“我自个儿家,何来要夫人去接?”
卫湘君笑着跨过了门槛,又往后看了一眼。
卫东恒正瞧着她,面上尽是担心。
转到照壁后了,卫湘君才问出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萧夫人也知道,卫湘君是个有主意的,有些事根本瞒不住,索性说了实话,“王后娘娘前几日派人来西府,赏了不少东西之外,又提到娘娘已然提醒过岳夫人,虽汉乡侯府留了情面,姓邢的也必须赶出衡阳。你爹与我都以为,这事过去了。可昨日岳夫人将我叫去她那儿,让那邢夫人跟我赔不是,然后又哭惨,说什么孤儿寡母真要被赶走,便是死路一条。”
卫湘君也没想到,岳夫人到这会儿,还在偏着娘家人。
那日她已经跟孙樱儿讲得明白。邢通是个祸根,在外头招摇过市就罢了,还肆意无状地将岳大将军府放在口边。长此以往,败坏的是岳氏门风,若被有心人拿住,岳大将军府躲不过做了靶子。
想来这不是岳王后想看到的。
“王后娘娘总要给寡嫂一个面子。按岳夫人的说法,娘娘发了话,只要咱们不计较了,这事就能过去。”
卫湘君一听就明白了。
昨晚崔大娘过来瞧卫湘君,替岳王后带了话,卫湘君既不想委屈,该计较的都要计较。
那会儿卫湘君还没懂这句的意思。
看来岳王后确实不想得罪岳夫人,又不愿意岳大将军府被那些不相干的亲戚祸害了,干脆让卫湘君动这个手。
“不打紧,此事待我明儿进宫再说。”
卫湘君安慰了一句,又笑问,“好几日不见我兄弟了,他可想我呢?”
“这几日天天问,阿姐回家不?”
萧夫人说着,又瞧瞧卫湘君,“你爹爹也不是不想管你的事,可不是国主下令驱逐了齐、梁使节,后头又是安置寿王,他也是忙得很。晚上等他回来,咱们再一块商量。”
说到这儿,萧夫人又解释,“于公的事且不说,于私寿王这回将你救下,你爹爹心里感激,自是要把事儿办妥帖了。”
“让他忙吧!娘娘让我手起刀落,她替我撑腰呢!”
卫湘君道:“今儿回来,我就想吃夫人做的渭南小菜,可真馋死了!”
“我这就去做!”
萧夫人回道,又瞧着卫湘君说了句,“我知道你最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反正我们做爹娘的都站你这头。”
卫湘君眼睛闪了闪,挽住了萧夫人胳膊。
翌日卫湘君来到凤仪宫,也是不巧,岳王后正召见几位夫人,卫湘君便跟着孙樱儿进了东暖阁。
此时卫湘君瞧着孙樱儿手上正做着的针线,说了句,“一早我去看过岳老夫人,这两日她还稳当。”
“岳夫人呢?”
孙樱儿头也不抬地问。
岳夫人自然没给好脸色。之前是不搭理卫湘君,这一回当面教训了好半天,那意思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便是邢通有做得不对,卫湘君也该想想,自己就没一点错?
卫湘君也不急,只用一句“那晚若非我命大,已然死在邢通手里”,便将岳夫人的话堵了回去。
理在她这头,卫湘君不想退让,也不能退。
卫湘君还没回应,有人走了进来。
瞧见福慧郡主挂着脸,卫湘君起身道:“我可都差点没了,郡主还要同我置气?”
眼睛闪了闪,福慧郡主坐到了孙樱儿旁边,“我同你生什么气,就是方才在宫门外瞧见个碍眼的。”
“谁呀?”
孙樱儿看了过来。
“那头丧家之犬。”
福慧郡主不屑地道:“他倒不当自己是来逃难的,废话一大堆,嬉皮笑脸地惹人嫌。”
“郡主口下留情,那位可是我救命恩人。”
卫湘君半开玩笑道。
丧家之犬指的,自然是寿王。
这位之前行踪神秘,如今倒是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人前。
也是齐梁联军兵临武胜关,国主再无耐心与他们搞什么外交,该轰的都轰走,收下一个逃亡的王子,颇有几分要气气梁国人的意思。
“这么快就投靠过去了?”
福慧郡主翻了翻眼,“对了,那个邢通吧,瞧着确实不是好人。那天岳夫人来宫里见娘娘,我也说了,这人要赶得远远的!”
“多谢郡主!”
卫湘君笑了出来。
福慧郡主知错便改,倒是值得结交。
这会儿三个女孩儿坐在一块说说笑笑,前头那点子不痛快,终于烟消云散。
福慧郡主还不忘说了句,“你且放心,邢通得意不了多久。等无咎回来,我帮你说话,自然没他好果子。”
“出事了,出事了!”
邹让突然跑了进来。
“何事?”
福慧郡主瞪过去一眼,“就显得你嗓门大是吧?”
邹让抓了抓头,“岳大将军府方才派人过来报信,说那个邢通昨晚骑马掉进沟里,被发现之时,人都快不成了!这会儿正求娘娘做主,他们说,邢通是遭了人算计。”
说到最后一句,邹让眼睛瞅着的,正是卫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