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楞头青

衡阳城西一处幽静的小院里，寿王大踏步地进来，随口问迎上前的人，“老五呢，跟他说本王来了！”

说着，寿王余光已扫过一圈院子。

这处宅子，除了徐启，都是重华殿派来的守卫。

身为敌国王子，寿王尚可在衡阳城随意行走；徐启却在被国主发现行踪的那刻，立刻遭了软禁。

一个额头上有块疤的方脸男人从西头书房出来，看到寿王，同他抱了抱拳，便径直往外走去。

寿王正瞧那人，徐启已站到了身侧，“殿下如何今日过来了？”

“方才遇到一位故人，听她叙旧之时提起你，我便想过来瞧瞧。”

与寿王对视片刻，徐启貌似淡然地问，“那位故人还好？”

相处日久，心有默契，大家都知道在说谁。

“好！好得不得了，吊着一条胳膊，同福慧郡主在春风楼听书。”

寿王走向不远处的廊檐，一撩袍子，在栏杆边的美人靠上坐了，“女大十八变，我今儿发现了，那位倒比以前更加可人，也难怪邢通……”

徐启面色一沉，语带警告，“寿王可知，您当初便是败在嘴上！”

挨了骂的寿王根本不在乎，还笑得直拍大腿，引得四下人都望向他。

徐启拉长了脸，坐到寿王旁边，“她说了些什么？”

“你是问，人家有没有让我带话？”

寿王眉头一挑，“卫大姑娘但要有话，还不赶紧去烧纸，老五你多久没收着香火了？”

轻哼了一声，徐启仰靠在栏杆上，“我记得提醒过殿下，若想长命百岁，行事便低调些，别没事乱跑，更不要什么人都见。”

不管寿王是否真乐不思蜀，国主收留他，绝不会全无提防。他每走一步，只怕早被人盯死了。

“我不是闷得慌吗？”

寿王一拍徐启的腿，“你我一块过来，如今却分在两处，实在没意思。你若当初不意气用事，咱们兄弟一块在这蓟北混吃混喝，竟不知有多逍遥！”

徐启大半夜一个人去堵恶少邢通，寿王都被蒙在鼓里。

话说在他心里，徐启不只聪明，更会审时度势，甚至称得上料事如神。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比那帮老家伙还老谋深算。

寿王确实后悔，从前没听徐启劝告，走到今日这狼狈地步。

可徐启也有教人看不懂的时候。

男人嘛，尤其是他们这些血气方刚的男人，沉迷女色也正常。

为女人拼命……就算了。

那晚寿王与卫湘君的车撞上时，徐启就坐在他边上。

卫大姑娘被邢通拦住那会儿，徐启便打算冲出来，寿王吓得赶紧要拦。

可他实在拦不住啊！

徐启是夺了侍卫的一匹马冲上去的，简直豁出了命。

这就罢了，好歹没教人发现他的身份，可后头徐启为卫大姑娘报仇，就有点……楞头青了。

哪有这么冲动的。

“重华殿找你过去，到底说了些什么？”

寿王好奇地打听。

当初寿王前来投奔，国主问及徐启，寿王没敢说实话。

也是当初国主放过徐启一马时发过话，这世上再没有这个人。

话说重华殿的那位也不是凡角，邢通出事没多久，他便猜到是徐启所为。

随后那个伍统领大半夜闯进寿王住处，将徐启逮个正着。

“没说什么！”

徐启淡淡地道。

“真的？”

“骂了我几句。”

不只是骂，徐启被带进重华殿，差点被国主扔过来的砚台砸中。

这位确实该生气，食言的是徐启，他不该回来。

只是若不回来，他便永远见不着那人了。

当初他被迫离开，是不想卫湘君和正修堂受了牵连。

可不来找卫湘君，他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寿王瞧了徐启半天，道：“卫大姑娘一直耿耿于怀的，便是你被人挖了坟。今天提到此事，差点哭了。”

话说得有些夸张，不过寿王确实瞧见了，卫湘君眼中的伤感。

徐启拧紧了眉头。

当日寿王与国主商定的结果，便是徐启“自尽以谢天下”，听说一个身形与他有几分像的死囚李代了桃僵。

至于挖坟之事，徐启回到长安才知，是黄元寿以为他死了，带着手下干的，就为了给徐国公一个交代。

提到黄元寿，徐启就想破口大骂。

身为徐国公亲信，黄元寿为了把徐启逼回长安，搞了不少事。在带人将他们父子的坟挖了之前，徐启身份泄露，就是他背后捣的鬼。

黄元寿貌似对徐氏忠心耿耿，徐启却知道，这家伙不是好东西。

前世为了权势，黄元寿背信弃义，投靠了徐启的敌人。徐启最后坏了事，有这人一份“功劳”。

徐启回到长安，主动放弃得徐国公栽培的机会，跑去当闲云野鹤，顺带指点一下寿王。

同样的路，徐启不想走两遍。

甚至他闲来之时，一度想扶植寿王。

主君之位，未尝不可换一个人来坐。

只无奈，这位实在扶不起。

在长安这些年，徐启一天比一天觉得无趣，直到寿王突然振臂一呼，又转眼一败涂地。

徐启帮他，一来两人勉强算是同党；二来，该要回蓟北了。

“卫大姑娘还对你念念不忘。”

寿王凑近了道：“一瞧见我，她就打听你，我都快忍不住说出实情了。话说，姑娘大了总要嫁人，便不是邢通，也是别人。莫非你打算在边上干瞧着？”

“听说岳无咎要回来了。”

“何意？”

寿王眼皮抽了抽。

“眼瞧着福慧郡主要嫁人了，殿下也只能干看着。”

徐启朝着寿王七寸上砍了一刀，站起身来。

被关在这院子里已有几天，徐启说不憋闷，肯定是假的。

可国主盯死了他。

方才伍统领已经提醒了，不只这院子内外，连屋顶上都已安排了人，可不就为了怕他跑。

按伍统领的说法，国主从前最器重的便是他，却没想到，徐启居然是梁国人。据说得知真相后的国主，要将他剁成肉酱的心都有了，可到底曾是自己心腹，徐启终究被放过了一马。

伍统领劝他，这种时候千万别轻举妄动，耐心等国主消了气，说不定能放他走。

可谁说徐启要走了？

好不容易回来衡阳，他哪儿都不去。

“你……”

寿王翻了几个白眼。

“徐将军！”

院门外走进一人，“岳将军过来了，想与您见一面。”

“岳无咎？”

寿王一下站了起来，“他怎么回来了，别是找上门，要替他那表弟报仇吧？”

徐启只说了一句，“主上不许徐某见外客。”

“徐将军，岳将军前来，已然得了恩准。”

一早，福慧郡主的马车便停在了西府外头，说是史夫人想卫湘君了，要接她过去。

萧夫人吩咐过，卫湘君在家里待两天，帮她照应阿宝。

外头沸沸扬扬，萧夫人也是怕她出去，听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只是郡主的面子，萧夫人不好驳。

史夫人府的花厅，福慧郡主和卫湘君此刻正陪着她说话。

老人家这二年身子骨不错，讲起话来中气十足。

史夫人最关心的，自然是福慧郡主的婚事。

福慧郡主今日心情极好，说着话便能笑出来。

卫湘君猜测，大概是为了岳无咎快回来了。

有仆人过来通禀，岳将军前来拜见夫人。

卫湘君有些意外。

说曹操，曹操竟到了。

等到人进来，卫湘君瞧着略有些羞涩的卫湘君，不由笑了出来。

多好啊，总有一对有情人成了眷属。

岳无咎性子沉稳，不像秦轼之，张口便是笑话，正正经经寒暄了两句后，冲卫湘君一抱拳，“卫大姑娘，在下要跟你道声‘对不住’。”

福慧郡主抢过了话，“无咎说了，邢通落得今日本是活该，他这是欺男霸女，就算丢了命，也怪不了别人。”

“此事与岳将军无关，如何让您道歉？”

卫湘君忙摆手。

“我乃是家主，自当约束好下面兄弟子侄。既是我的错，自然要认。对了，我今日过来，倒还有一事。”

“岳将军请讲！”

“邢通确实是家父看着长大，他从小失怙，少不得家父纵容了些。这一次他犯错在先，本该以刑法处置，可他家世凋零，也有可怜之处。在下之意，我离开之时将邢通带走，到了武胜关，必定严加管教。”

卫湘君还没回应，福慧郡主嚷了起来，“邢通这般人品，将他赶出衡阳便是，你还管他做什么。”

史夫人在一旁笑道：“无咎说法未必不对，既是知道那是个猴儿，与其放任，倒不如搁眼前盯着。”

卫湘君迟疑了一下，到底点了点头。

岳无咎似乎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瞧了卫湘君一眼，用手敲敲自己太阳穴。

卫湘君却想到另一桩，推了推福慧郡主，“这一次多谢郡主替我撑腰，可也难为了您。如今事儿过去了，郡主不如随将军回府，见着岳夫人，替我赔个不是。”

卫湘君也是担心，福慧郡主因为她的事，跟岳夫人生了芥蒂。

“我……过几日吧！”

福慧郡主明显不太乐意。

“没关系，我同母亲说了。若郡主不反对，成亲之后，让她随我去武胜关。”

卫湘君瞧着面前这一对，没办法不羡慕。

哪个女孩儿，不想要一个体贴周到的夫君。

她前世没这福气，今世干脆连人都没了。

该说的都说了，卫湘君便准备告辞。

“卫大姑娘可想过离开衡阳？”

岳无咎冷不丁冒出这句，有些没头没脑。

“干嘛？”

福慧郡主眉头蹙起，“可是谁容不下我们湘君？”

岳无咎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又看向卫湘君，“衡阳人太多了，总归吵闹得很，换个地方，或许能得些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