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未亡人
卫东恒是从鸿卢寺衙门被叫过来的，瞧见跪在重华殿外的卫湘君，两腿便直打哆嗦。
“你、你这是想害了一大家子啊！”
卫东恒拿手点着卫湘君。
他被自己这闺女吓坏了。
大清早卫东恒出门上朝，还在嘱咐萧夫人，这些天要守住卫湘君。尤其是今日，绝不能教她知道徐启死讯。
卫东恒不是冷心冷肺之人。毕竟他差点跟徐启做了翁婿。
昨日，卫东恒与刑部那边的同僚已打了招呼，徐启的尸首，回头有义庄的人过去收。
可，也就如此了。
徐启落到今日，只能说他太蠢。
这小子偷着回蓟北，这事就不提了。其实只要他乖乖待在潜邸，等梁国人走了，国主气也消了，说不定还有重获自由的机会。
可徐启偏要跑出来杀人。
另一个蠢人，就是他这丫头。
识时务的，这时候肯定躲得远远。谁像她，还跑到了重华殿。
“侯爷可算到了！”
刘内官从里面出来，先递了个眼色，随后比了个“请”，“主上宣二位进殿！”
卫东恒的腿又哆嗦一下时，卫湘君已从地上爬起，径直走向重华殿。
国主并没坐在御案后，而是站在东头一幅巨大的堪舆图前，图上最显眼的，便是武胜关。
卫东恒小跑进来，赶在卫湘君前头跪倒在地，“罪臣向主上请罪！”
“何罪之有？”
国主头也不回地道：“你汉乡侯不过是招了一个梁国细作当女婿。”
卫东恒背后冷汗直冒，见卫湘君还杵着，伸手扯了扯她袖子。
卫湘君跪了下来，眼睛一直瞅着面前的一国之君。
她并没有通天的本事，徐启危在旦夕，卫湘君唯一能做的，只有当面向国主求饶。
卫湘君存着侥幸，当初国主曾放过徐启一回，或许他还能念几分旧情。
“卫湘君，你怎么不说话？”
“请主上饶过徐启一命！”
卫湘君也没绕弯子。
一早，卫湘君先去找了岳王后，可娘娘让她别费那个劲了。
国主已得到消息，徐启原来出身名门，甚至还是梁国赫赫有名的徐国公孙子。
徐启如果是梁国平常百姓，只为在蓟北求个功名，也就罢了。
可他偏偏……
梁国从前与蓟北兄弟相称，可如今却背信弃义，主导之人就是那个徐国公。
国主如何能忍？
“若是孤不饶，你要如何？”
卫湘君无言以对。
“卫湘君，孤只问你一句，是否早知徐启来历？”
“主上，她绝对没有！”
卫东恒这回全身都在抖。
“小女……头一回见到徐启，是在正修堂。他那时是个刚死了师父的小道士，一身落魄，与乞丐无异。后头他投了军，从小卒做起，再到伍长、百夫长……他救过岳大将军，还有其他无数人；他打过的每一场仗皆是凯旋，都知这人身先士卒，不惜性命。”
卫湘君看向那幅堪舆图。
“那是他狼子野心，打算爬上高位，再里应外合，灭了我蓟北！”
“当初徐启代岳将军驻守武胜关，明明兵权在手，他怎么就忘了引梁国兵马入关，不然徐启这会儿早成了梁国大功臣，他们哪儿用得着与齐国结盟。他若有狼子野心，不该是今日这结果。”
“孽障！”
卫东恒一个巴掌，打在卫湘君肩膀上，“你这会儿还敢胡说！”
国主本来皱着眉头，此刻看向貌似被气得直哆嗦的卫东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卫湘君这些话，也曾是他的疑惑。
前头他放过徐启一马，让寿王悄悄将人带走，也是有原因的。
徐启那些年做得太好，完全就是一心为国的臣子模样，没有半点破绽。
事发之后，国主只能拿他是梁国人这一点，才能说服自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小女所说，皆是心中之言！”
卫东恒那一巴掌就是摆个样子，根本不疼。卫湘君装着在抚肩膀，小心观察着国主的神色。
能不能救回那两条性命，她没有把握，只能咬牙一试。
“徐启在蓟北，的确一门心思往上爬，可他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这一次杀人，他也是不想有人伤害到小女。小女恳请主上……刀下留人！”
卫湘君只能寄希望于，国主对徐启这个曾经的亲信，还有几分不忍。
“你见过他了？”
国主忽地听出了不对。
卫湘君一惊，她这是又要连累别人了？
边上刘内官忙解释，“主上，是娘娘开的恩……”
“好啊，这一个个都站到梁国细作那头了！”
国主干脆吼了起来。
“湘君无状，是罪臣教导无方，臣回去便将她关起来，狠狠地打！”
卫东恒见势不对，不住地以头叩地，到后头大概脑子叩糊涂了，脱口道：“还请主上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徐启诡计多端，隐瞒身份，妄图蒙蔽天下人。如今他又在蓟北杀人，死罪难逃！卫湘君，孤看在你对王后还有几分忠心的份上，今日不同你计较。立马给我滚出去！”
这边国主刚发了话，卫东恒嘴里嘟囔着“谢主降恩”，一把扯起卫湘君，逃命般地往外走。
卫湘君被带出来时，阳光直刺眼睛。
今儿天色明媚，可卫湘君的心却沉入黑暗。
她终究只是凡人，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大姑娘果然在这儿！”
有人猛地冲过来，一把将卫湘君手腕抓住，“赶紧同我走！”
“邹让，慌什么呢，火烧屁股了？”
跟在卫家父女身后的刘内官见状，不免骂了一句。
“内官，娘娘方才在宫里摔了一跤，当时就晕过去了。娘娘只信得过卫大姑娘，小的在外头跑了一大圈，才知大姑娘在宫里。”
邹让急到五官都拧在了一块，“对不住，救人要紧！”
“凤仪宫出了何事？”
重华殿里，有人问道。
正瞧着卫湘君被拉走的刘内官，立时回了神，“哎哟”一声，便往重华殿跑去。
卫东恒正不知所措，看到国主沉着脸出来，忙不迭地退到角落，琢磨了一下，从另一头溜了出去。
凤仪宫突然有了喜信，岳王后又怀孕了，这是她继泰阳公主之后，盼了好些年的麟儿。
可随之而来的坏消息是，岳王后不小心摔倒，竟是流了血，很可能伤到了胎儿。
寝殿内传来国主怒喝，“那么多人在跟前，连个扶的都没有。将这宫里的人全绑了，拉出去打死！”
“哇”的一声，凤榻上响起孩子的嚎哭。
躺在岳王后身侧的泰阳公主被吓到了。
国主不胜其烦，又不能吼宝贝女儿，只得找另一个撒气，“卫湘君，可是你恨孤要杀徐启，才编出这鬼话？”
“主上到底是恨我没护好孩子，还是想借机清洗臣妾身边之人？”
被岳王后排揎了一句，国主虽一脸不痛快，还是闭住了嘴。
“先把泰阳这丫头拖出去打一顿！方才我睡得好好的，这孩子偏说渴了，樱儿又出宫去瞧史夫人，我懒得叫别人，便自个儿下了床，才不小心……”
岳王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罢了，想来是老天不怜我，主上找别的娘娘生儿子吧！”
注意到岳王后红起的眼圈，国主到底放缓了语气，“卫湘君，你说吧，孤的王子能否平安出生？”
卫湘君完全没听见，只管盯着菱窗那边。
“大胆！”
国主怒从心起。
泰阳公主再次被吓到，直往岳王后怀里钻，“母后！”
岳王后抱住女儿，看着卫湘君问了句，“主上，听说徐将军和伍统领午时行刑？”
卫湘君猛地回过了头。
“管他们做什么，咱们孩子要紧！”
国主说着话，便上前来抱泰阳公主。
泰阳公主立马将脸藏到岳王后怀里，嚷着，“不要！”
“主上可否给臣妾一个面子，不能这头才有喜事，那边便出了血光之灾。”
岳王后到底说了句公道话，“那二位，妾身并不觉得他们十恶不赦。”
卫湘君眼睛不由闪了一下。
这是还有一线生机吗？
“来人！”
国主给了岳王后一个面子，“那两个东西先不杀了。”
可后头，他又补了一句，“可他们死罪难免，留到明日午时再处置！”
只多给一天……
卫湘君喉咙不由一紧。
“姨姨哭了！”
泰阳公主注意到了卫湘君，爬起来，想要帮她抹泪。
卫湘君赶紧冲孩子摇头，退一步回禀，“主上，这会儿小女也不敢判定胎儿状况，等到天黑吧，看娘娘后头……”
心就像被人用刀剜掉一块，卫湘君说不下去了。
岳王后一脸的同情，却无能为力。
“有几分把握？”
国主还在追问。
卫湘君木然地摇摇头。
刘内官在边上提醒，“大姑娘，快回答主上！”
卫湘君用力吸了一口气，“怀胎跌扑不分轻重，若胎伤腹中，包胎之血上逆，会冲到心口，严重的伤及孕妇性命。”
“你在危言耸听？”
“臣女是大夫，不敢说假话，若实在保不住，总要以孕妇为先，留得青山在……”
话到此处，卫湘君捂着嘴，到底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来人，让太医正过来！”
国主瞪着卫湘君，“这以后，你不用再进宫了！”
“主上饶了她吧！”
岳王后终于恼了，“湘君未婚夫快要没命，如何还不许人家难过。主上不是爱民如子吗？”
“主上开恩！”
卫湘君忽地跪到地上，“小女这一生遗憾，便是没与徐启成亲。如今他快死了，可否允许小女……做一回未亡人？”
“那小子临死还能享这等好事？”
国主断然拒绝，“我们蓟北女子，何来给梁国人当寡妇！”
“来人，传本宫懿旨，赐卫湘君与徐启成亲。”
岳王后撑着床沿，大声道：“晚上让福慧和樱儿送她去牢房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