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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7章 蓬莱君

弦月居和清风居两位女公子的“命数”,在仆婢们眼中看来已是尘埃落定了,五娘入宫应选,将来就是皇帝陛下的嫔妃了,四娘嘛,也如愿以偿,光明正大的嫁去裴家——只可惜了鲛珠,稀里糊涂成了四娘的垫脚白骨,仆婢们难免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心态,哪怕过去其实并不待见鲛珠,现在却都在暗暗腹诽四娘心狠手辣。

那些在后苑静雅居受教的“义女”,因为原本就是婢侍出身,也听闻了婢侍间的不少议论,按年岁排行为三的佳芙,是当中最为如释重负的一个。

她重生了。

前生她嫁给了裴瑜,到死的时候,还是处子,被威胁着不敢“胡言乱语”,只好背负着不能生养的罪名,有一天,裴瑜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为何被送到了她的居院,她侍候裴瑜一夜,听见裴瑜一直唤着“青娥”,她只觉心惊胆战,因为她知道青娥是谁。

第二天,裴瑜清醒,发觉身上的衣裳是被她服侍着更换的,勃然大怒,将她好一场痛打,后来,把她带去了墅庄,又是好几场痛打,没有请医,她伤势太重了,咬着牙都没熬过来,就那么死去了。

重生后,那天在后苑见到五娘,她就很想告诉五娘不要嫁给裴瑜,但她不敢,她怕被主家当作“疯子”立即处置了,这下好了,裴瑜娶了四娘,那她就不会再嫁给裴瑜,完美避开了那个衣冠禽兽。

五娘入宫应该不会死于非命的,因为五娘后来可是成了皇后的大贵人,但也是个可怜人,王皇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亲生女儿,长乐竟然是被皇帝和裴瑜害死的!阿弥陀佛,那个可怜的女娃这一世是不会投生在裴家了,摆脱了个禽兽一般的生父,就算无缘再为五娘的女儿……但望能投生在另一个好人家吧。

“你们听说没?今天裴御史和顾女君来家了,却不是为了提亲,而是跟三郎主、三女君赔不是的,二女君脸都黑了,抱怨裴家不把四娘放在眼里,要我说,四娘那样的心狠手辣,裴御史跟顾女君怎会认可这样的子媳?要不是看在大主公的情面上,必不会妥协,既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必然不会给四娘作脸,四娘啊,真嫁去裴家,不定还要受多少闲碎气呢。”

佳芙听见“顾女君”三字,鼻子都忍不住犯酸了。

她和顾女君有过婆媳的缘份,顾女君确实是个好婆母,怪她自己太懦弱,被裴瑜要胁,不敢把遭遇告诉婆母,还胡编了不少话,说裴瑜待她如何的体贴……

长乐夭折,淑妃要问话,但也只能让陆女君代为问话,她是知道内情的,顾女君把长乐照看得仔细,要不是裴瑜这禽兽亲手捂死了长乐,长乐怎会夭折?顾女君也完全没有料到裴瑜竟然会这么丧尽天良!裴御史气得要把裴瑜杖杀,但裴瑜的外家,江东贺出面喝止,还说出了裴瑜是奉圣令的话!

她的婆母,当时跟她说:“阿芙,长乐的死因不能告诉别人,你一定要瞒着,懂吗?”

她不懂。

“淑妃是长乐的阿娘,长乐突然夭折,她当然要追究,可如果你让她知道一切都是陛下指使……淑妃该如何自处?她能替长乐报仇么?她能弑君么?她不能,那她对得住长乐么,她会原谅她自己么?所以这件事,我们不能说,只能瞒,这才是真的为淑妃着想,我这样说你明白了么?孩子,长乐只能是因病夭折,病发得突然,只能是这样。”

婆母那天,却泣不成声,连连自责——都是我造的孽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蓬莱君是顾氏的号,这个号不是顾氏自己取的,是西豫未亡时,西豫太后下懿旨赐给顾氏的号。关于这段往事,瀛姝早就知情,这也是她崇拜蓬莱君的缘故。

当然,瀛姝的知情,也是源于耳闻。

顾氏未嫁时,才貌双全的名声已经遍传江东,西豫那个亡国之君在洛阳竟然听闻了,写了封情书,让送给顾氏女,大意是他贵为天子,封顾氏女贵嫔之位,让顾氏女得享三夫人之一的品阶,于顾氏女而言是莫大的恩荣。

顾氏回了一封信,是一首诗赋,其中有两句。

金厥巨楼,未为真龙所据;冥海蓬山,方引青鸟殷勤。

这是在赤裸裸嘲笑当时的君主,不过是弑兄篡位的“假龙”,还妄想用“假龙”的名义招引仙鸾相伴,自不量力,荒唐滑稽。

亡国之君收到回信后,恼羞成怒,居然叫嚣着要把江东顾氏夷族,发了诏令,兵讨江东顾氏!!!

别说当时的西豫朝廷已经朝不保夕,哪怕在极强盛的时候,皇室也不敢这么的威胁江东门阀,亡国之君发出这样的诏令,实在惹人笑话,皇帝愚狂,那时候的大司马却并不愚狂,立即意识到了危险,于是赶紧说服了他的情妇,也就是皇帝的生母韦太后,韦太后才赐予了顾氏女蓬莱君的“封号”,好言好语的安抚。

蓬莱君热血敢为之时,瀛姝还没出生,不过她倒是拜读过蓬莱君讥嘲亡国之君的全文,很为这位长辈的文才和胆识倾倒,对蓬莱君亲近得很,并不像王青娥以为那样——瀛姝是想嫁裴瑜,才处心积虑的讨蓬莱君的欢心。

事实上瀛姝一直没想明白,蓬莱君那样的家世和才华,怎么下嫁裴家子,而且还愿意给裴珷、裴瑜当了继母?

蓬莱君现在给瀛姝赔罪,也半点没端长辈的架子:“好孩子,是我不好,存了私心,让你受辱了。阿陆,我不讲假话,我和外子早就知道九郎跟王四娘有私交,去年的时候,他们已经互通书信。但我和外子本就不屑王岱和姚氏的为人,根本不愿和他们结为儿女亲家,今年初,听说王公已经决定让王四娘应选,而贤伉俪也终于肯和我家联姻,我和外子喜出望外。

王四娘的婢女递话给九郎时,我是察觉了的,而且告知了外子,九郎当时也确实先求外子,说他心悦的是四娘,外子甩下一句话,如果九郎违抗父母之命,他就会把九郎除族。”

蓬莱君长长叹了声气:“六郎和九郎不是我亲出,他们的生母是病故,六郎当时已经知事了,晓得他的外祖父,逼着他父亲再娶贺氏女入门,可……说来裴、贺联姻,当时还是王公的主张,外子可没有埋怨王公的意思,但谁都没料到,前头那位贺女君竟然那样的跋扈,不仅敢掌掴待嫁的小姑,连婆母也敢辱骂,婆母被她气得中风,要不是因为陛下的计划,外子早就不容贺女君了,贺女君在生九郎时难产,过世了,外子还哪肯再娶个贺氏女入门作威作福?

我和外子的姻缘,是皇后做主,得了陛下的首肯,但在六郎看来,是我早和外子有了私情,害死了他的生母,九郎是被我养大,这孩子起初是好的,但未免也会受六郎的影响,外子对六郎是彻底死心了,但对九郎,多少还有期待,总之外子及我,是真心为九郎考虑,要为他求个良人为妻。

我们也知道九郎求了他亲舅舅,想约王四娘私奔,让他的舅舅提供方便,但我以为……我冷眼看着,王四娘并非真的认定了九郎,她该是乐意入宫的,她不会和九郎私见,九郎自会明白过来,这样一来,我们两家还能做成儿女亲家。”

蓬莱君也万万没料到,王青娥竟然不愿攀皇帝的高枝,死心塌地的要下嫁。

“总之,这都怪我,是我们家没预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以至于收不了场……阿陆,王公跟我家翁爹聊过了,我知道王公既然发了话,要让王四娘嫁入裴门,帝休就一定会应选,我今天来,是为了赔罪,也不全是为了赔罪,你们也知道,我曾经入过宫,应过选,但后来只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女史,是虞皇后宫里的女官,很多内情,我连父母亲长都瞒着没说,但今天,我会告诉你们,尤其是帝休,你是个机灵的孩子,知道这些事,就更明白应该提防谁了。”

陆氏本来对蓬莱君还存在猜疑,因对方开诚布公的一席话,哪怕怨气没被完全打消,倒还是愿意听蓬莱君的提醒的,她的神色缓和了,才替蓬莱君斟了茶汤:“顾女君当年应选的事,也着实突然。”

蓬莱君暗叹一声。

陆氏从前称她一贯是“阿姐”,现在却只肯称“顾女君”了,当还是在埋怨她,明知裴瑜心有所属不肯直言,结果闹出件这么大桩笑话,也难怪,要换她是陆氏,也定然会生气的。

“我入宫,是虞皇后的意思,她怎么说服的陛下我不知道,但她以死相逼,求我家长辈应可。”

“以死相逼?”陆氏被惊呆了。

瀛姝同样也很震惊。

“是,我阿母心善,我阿父也同样不愿让陛下为难,都知道陛下对虞皇后的深情厚爱,如果不遵虞皇后的嘱令,同样也是违背了陛下的旨意,皇后当时说了,皇权衰微,谢、郑、贺三位夫人意图夺取后位,若非陛下坚持,虞氏早已偏居冷宫。虞皇后让我应选,就是为了争取江东顾氏和谢、郑、贺三姓角力。”

“当时我记得顾女君你,也早过了及笄之岁吧?”

“阿陆,虽有帝休在这里,你也不必为我掩饰了。”蓬莱君苦笑:“我定过几次亲,但和我定亲的儿郎要么横死,要么突然传出劣评,以至于我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却仍然待嫁闺中,就在这时,虞皇后游说我阿父阿母,让我入宫应选。

我的婚事几番被耽搁,要觅得门当户对没有定亲的郎婿很难了,在我阿父阿母看来,入宫应选也不失一条出路,可我不愿意,因为我早就在怀疑我婚事这般的坎坷艰难,定是有人故意在后操纵,虞皇后跳出来了,我怀疑她。

我入宫,但不愿成为虞皇后的棋子,我见到陛下时,也来了个以死相逼。”

陆氏和瀛姝的眼珠同时震了一震。

“陛下不失为个君子,他告诉我,的确是皇后在暗算我,但希望我理解皇后的苦衷,我说不当妃嫔宁为女官,陛下也认同了,我名义上虽然是皇后宫中的女官,实际并不听从皇后调遣,陛下留我在他身旁,也愿意告知我一些政事,还问我的意见。

后来,虞皇后对我产生了妒恨之心,有一次宫宴,她设计了我和裴郎共处一室,当时我还饮下了摧情药,虞皇后没想到的是我哪怕喝下了摧情药,还能保留意识,并没有丧失本性,她安排的捉奸失败了,但她仍然逼着陛下处置我,是裴郎提出娶我为妻,虞皇后终于满意了,在她看来,我不是裴郎的元配,是续弦,而且阳羡裴家的门楣更不能和江东顾相提并论,她毁了我的终身。

我不恨虞后,因为我嫁给裴郎后,是真的感知到何为幸福美满,那是我的父母家人甚至都不能给予的安乐,帝休,这些事我没有告诉别人,因为我感激陛下对我的照恤,但你要入宫,我必须告诉你,提防虞皇后,她虽然没有家族可以仰仗,但这个女人的野心和贪婪非同一般,你一定一定,不能相信她忠厚懦弱的表面。”

瀛姝下意识就点了头。

前生,虞皇后已经成了虞太后,但她入宫之前就已经卧病不起,说是因为先帝驾崩,哀毁太过,那时的虞太后被广而告知已经油尽灯枯,的确是活不了多久了,大抵是这个原因,蓬莱君才没有细说和虞氏之间的恩怨情仇。

不过,婆媳缘尽之时,蓬莱君还是叮嘱了一句话。

“帝休,若太后康复,你一定不能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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