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两人走出几步远,徐依童突然站住脚,说,“等一下!”
余戈不明所以。
徐依童四处张望。
不远处的小花坛边上,堆着一些装修房子的剩余废料,还没被物业清扫走。
她眼睛一亮,迅速跑过去,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掂量着这些家伙什。
余戈站在原地,一时没弄明白她在干什么。
两分钟后,徐依童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板砖和木棍回来了。她神色冷肃:“好了,走吧。”
余戈看在眼里,没出声。
稍微迟疑一下,他问:“你拿这个干什么?”
徐依童郑重道:“防身。”
“......”
她思路清晰,告诉他作战计划:“等会肯定要吵架的,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些东西放电梯口藏着,我先跟他们讲讲道理,如果他们不讲道理...”
哼哼,徐依童恶狠狠地说:“那我们就抄家伙!”
盯着徐依童看了好一会儿,余戈发现她似乎是认真的。直觉想笑,又觉得不合适。
很少有这样令他哭笑不得的时刻。比起受伤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的头现在似乎更疼一点。
余戈问:“要跟他们打架?”
看出余戈的犹疑,徐依童解释,“主要是咱们长得都太嫩了,现在没素质的人最擅长欺软怕硬,我们得社会一点。遇到情绪不稳定的人,吵两句,说不定他们看我们好欺负,就要动手了。”
末了,她安慰他:“你别怕,反正到时候站我后面就行。”
余戈已经数不清是今晚第几次叹气。
他微倾身,抽掉她手里拿的东西,语气温和,“不用这个,我会打架。”
怔忪地看着余戈,徐依童忽然有种错觉。
不管她现在要干什么荒唐的事,他都会愿意陪她胡闹。
徐依童脑子混乱,闷了会儿,又改变主意,“算了。”
余戈问:“不去了?”
“当然不是!”徐依童抿了抿唇,“我就是怕你又受伤了。”
余戈愣了须臾。
徐依童冷静地说:“虽然现在直接冲上去骂人是最痛快的,但我们就两个人,要是起冲突了,咱总不能真的抄家伙跟他们打吧。”
她决定换个最稳妥的方式:“还是直接报警好了。”
……
他们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警察赶了过来。
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警察去保安室调监控。确定是哪一户后,直接上门去找人。没一会儿,一家四口全都下来了。
女人带着小孩儿站在旁边,小孩的奶奶一直跺脚抹泪。
警察皱着眉:“医药费肯定是要赔的,至于精神损失费...”
徐依童还没开口。
阿婆脸红脖子粗,扯着嗓门,“小区那么大,他们非要站我家楼下,我孙孙不是故意的呀。”
徐依童声音比她还大,盛气凌人地怼回去:“按你的说法,只要站你们家楼下,就活该被你们用花盆砸死?”
阿婆捂着心口:“哦哟,你人不是好好的呀?花盆没砸到你们啊!”
警察烦躁地吼:“别吵了!这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吗!”
小孩妈妈把阿婆先带走了。
小孩爸爸过来。
余戈下意识把徐依童护在了身后。
中年男人解释了几句,“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家里人都在看电视,没注意到小孩在阳台玩。”
见他态度还行,徐依童忍了口气,没再继续说话。
警察例行教育:“高空抛物,就算没砸到人也是犯法的,别不当回事儿。”
中年男人连连应声:“知道知道。”
警察看了看两边人:“你们这情况,幸好也没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要么我们就帮忙调解一下,你们私下协议赔偿,就不用去派出所做笔录了。”
“行行。”中年男人立刻掏出手机,“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等会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看伤哪了,医药费我们出。”
徐依童:“可以接受私下赔偿,但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
徐依童指了指那个正在哭闹的小孩:“让他过来道歉。”
不敢跟她争,女人立刻抱着小孩过来,一边哄,一边催促,“快,跟阿姨叔叔说句对不起。”
小孩强烈挣扎着,哭的撕心裂肺,声音刺耳极了。
男人面露难色,有些为难:“我儿子被吓到了。”
徐依童抱臂,“那我等他哭完。”
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拿着手机录视频。夫妇俩哄着孩子,不少人都开始出声劝,“算了吧小姑娘,小孩子还不懂事,你跟他较什么劲呢。”
面对劝解的众人,徐依童一脸平淡地说:“小孩子不懂事?所以呢?我朋友就活该被他弄伤了?”
那群人一直用手机拍她,徐依童也丝毫不为所动。不过...她看了眼旁边的人,略微想了下。
余戈应该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被这么拍下来放到网上,如果传播开了,影响应该不太好。
她悄声问余戈:“你口罩呢?”
余戈:“怎么了。”
徐依童提醒他:“戴上,有人在拍。”
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很久,他把唯一的口罩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她,“我没事,你戴吧。”
徐依童摇头,“那都不戴了,反正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们。”
这么僵持了几分钟,小孩妈妈口气也变冲:“我替他给你们道歉行了吗?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为难一个小孩。”
“不用了,你小孩今天要是不道歉,我们就去派出所走流程。”徐依童冷眼看着她,“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为难人了,我只知道伤害别人,赔礼道歉,天经地义。”
现场的人面面相觑。
……
……
等一切结束,人群散去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他们出了小区,原路返回。
穿过外面那条老弄堂时,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头顶星光遥遥,到处都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闻到股发霉的潮味,徐依童加快脚步,想赶紧走过这一片地方。
她跟余戈说着话壮胆:“真不去医院了?”
“找个药店就行了。”
“好吧。”
黑灯瞎火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从哪传来隐约的呜声,墙角的垃圾桶翻到,一个黑影窜过,徐依童吓了大跳,往余戈身边靠,紧张地问:“什么动静?”
余戈仔细分辨了下,“野猫吧。”
徐依童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里不会有鬼吧。”
“你胆子...这么小?”
徐依童不敢再往前面走:“我也没说我胆子大过啊!”
余戈把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开,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她。
徐依童半僵在那儿,瞪大的眼里全是紧张,哪里还有那副以一敌百的威风模样。
就这么瞧着她,余戈忽然顿住。
心中某种异样的情绪悄然滋生,从一点点,逐渐扩散开,说不清是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让他很陌生。
余戈看了她少时,“我以为你胆子很大。”
他不是在调侃她。
徐依童略微纳闷:“为什么?”
“刚刚挺大的。”像解释,又像询问。
他词不达意,徐依童却能听懂。她慢慢点了下头,嘟囔,“被欺负了,肯定要还手嘛。”
“谢谢。”
“不客气。”
余戈不是一个很会表达自己的人。很少有的,他想对她多说一点,却不知道从哪开始。
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这片漆黑冗长的老弄堂后,夜风依旧闷热,街上亮晃晃的光束照过来。余戈忽然发现,今晚月色似乎格外亮,和往常不一样地亮。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今天谢谢你。”
徐依童:“嗯?”
“替我讨回公道。”
有些东西余戈其实早已遗留在幼年,可今天,那破碎的部分却被人重新捡起一点。在她的坚持下,他们最后还是等到了那句道歉。
徐依童莫名心软,骄傲地笑了,“我厉害吧。”
在药店挑药,余戈准备只拿一瓶碘伏。
徐依童让他等等。
说罢,她绕着药店来回转了几圈,像扫货一样,挨个把消毒药、消炎药、止痛药、活血化瘀药拿了个遍。除此之外,连棉签都顺手拿了几包。
店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结账的时候,余戈问,“有风油精吗。”
店员回答:“有的。”
拎着一大袋药出去,余戈单独拿出风油精,递给徐依童。
她微诧:“给我买的?”
余戈:“你不是经常被蚊子咬。”
“你怎么知道?”
“看到了。”
徐依童笑着夸他:“视力真不错。”
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涂药。
余戈受伤的位置自己涂不是很方便,徐依童自告奋勇:“我来帮你!”
余戈没多说什么,把东西递给她。
在光亮处看伤口更加触目惊心,大大小小有几处。徐依童凑上去,先用酒精棉小心地擦拭着他胳膊伤口周围的脏污砂砾,再试探地去碰受伤的地方。
徐依童抬眼问:“疼吗?”
余戈没动:“还好。”
徐依童:“那我继续了?”
“嗯。”
徐依童换了一片酒精棉,擦到血痂处,她反复确认:“真的不疼?”
这点小伤对余戈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他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被她这么一问,倒好像又疼了起来。
余戈不擅长说谎,只道:“擦吧,我不怕疼。”
徐依童一顿,她盯着他:“为什么不怕疼啊?你经常受伤?”
余戈沉默。
徐依童不勉强他,低头继续擦药:“好吧,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她专心为他处理伤口,变得安静下来。
余戈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是夜太安静,安静到他心里有点空洞,这种空洞一点点吞噬着他,让他迫切地想找个发泄口,或者说点什么。
“我以前。”
说了三个字后,余戈又停下了。
徐依童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一脸专注入神,替他上药,手上的动作没停。
余戈目不转睛盯着她。
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难以名状,好像它一直蛰伏在他身体里,从未消失,只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就会出现。
他低低说:“小时候会受伤,长大就不会了。”
这句话让徐依童动作停了几秒。
尽管已经对余戈家里的事情有过模糊的猜测,可是亲耳听他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徐依童很想抱抱余戈,但也就是想想,他一定不会同意。默了很久,她问:“小时候?你爸爸以前经常揍你吗?”
余戈简洁回答:“喝醉了会。”
她问了句废话:“很痛吧。”
“还好...”盯着前方的空气,余戈依旧是那句话,“我不怎么怕疼。”
徐依童:“谁能不怕疼?你又不是钢铁侠。”
余戈不由笑了笑。
她手上擦伤口的劲刻意重了点。
余戈皱眉。
徐依童幼稚地问:“怎么样,疼了?”
余戈:“有点。”
“那我轻点。”徐依童闷闷地说,“有时候疼了,直接说出来也没关系的,说不疼反而让别人更担心。”
余戈无言。
徐依童低着头没看他,温柔缓慢地擦拭他的伤口。过了许久,她听到余戈低声说知道了。
……
……
当街边的车纷纷停下来时,有人将头伸出窗外,举起手机拍照。徐依童跟着他们抬头望向天空时,才发现新闻里说的流星雨真的在今晚降临了。
那些转瞬即逝的流星,像烟花一样璀璨,划破深蓝的夜空,朝着远处坠落。徐依童看的入迷,问坐在身边的人:“你以前看过流星吗?”
余戈:“没有。”
徐依童望着天空:“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流星就是星星在流眼泪。”
余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流眼泪?”
她忽然激动地指着一处方向:“你看,那颗流星像不像小鱼的尾巴?”
余戈嗯了声。
徐依童孩子气地宣布:“这是小鱼星!”
余戈很沉稳,并不应声。
徐依童:“那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什么魔术?”
徐依童信誓旦旦:“我能接住流星,你信不信?”
这番不是特别聪明的对话让余戈怀疑起了两人的年纪。
徐依童催他:“时不可待,你快把眼睛闭上。”
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余戈还是配合她玩闹,听话地闭上眼。
她窸窸窣窣了一阵。
“我现在开始倒数,等我数完了你就能睁眼了。”
3...
晚风掠过。
2...
人群喧闹。
1...
余戈心不在焉睁开眼。
风仿佛停滞了片刻。
他眼前出现了条小鱼吊坠,玻璃质的光轻飘飘洒下来,有很多团颜色,像是在深夜里蓦然亮起的一盏透明小彩灯。
片刻,眼睛迟缓眨了一下,余戈脸上有了表情。他听到她说——
“这颗流泪的小鱼星被我接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