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良知与第二神魂

腰上挎着刀，肩上扛着两个包裹和一条死狗的李大狗。就这样跟着山贼们在山路上行走，直到天光大亮，才在一个山谷暂时歇脚。

山贼一个个兴奋不已，精神饱满，好像一晚上的赶路和战斗，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劳累。

就算不少被人打劫过的家伙，也多多少少私藏了一些东西。只是不好拿出来查看罢了，脸上表情分外精彩。

而几个强力山贼，更是一屁股坐下，当众打开包裹，检查自己搜刮来的东西。

仔细思量，哪些东西可以留下，哪些东西需要交给山寨，又有哪些是自己想要，却多半留不住的。

心中有不舍之情，大是懊悔，攻打庄子，果然比拦路抢劫，更有赚头，之前怎么没想到，偷偷摸摸藏起来，现在人多眼杂，却是没办法隐藏了。

李大狗眼神木然，把包袱和死狗丢在身边，连翻看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对外界的感知，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山贼欣赏这自己的收获，互相交换着对方看的上的东西。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乃至瓷器铜钱，不一而足。

这一切看在李大狗眼里，都变得了无生机，就连他的包裹被刘勇打开，也毫无察觉，只是在刘勇询问时，木然点头。

之后又在他不知过了多久的时候，山贼门再次启程，期间好似有几人先行离开，他也没有在意，之后就在山路中兜兜转转。

不知觉来到了一个山洞，洞里宽阔而干燥，显然是之前有过打扫，看来，此处也不是黑风寨众人第一次到来。

这个时候队伍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当家站在一个石头上，对大家讲了些什么，李大狗毫不在意，只是和大家一样，放下包袱，在那里听着。

然后大当家下来之后，二当家和三当家一起走上那块石头，又讲了些话。一众山贼高声欢呼，大喊两位当家英明大方。

只是大当家的脸上却变得很不好看，于两位当家下来之后，又走到石头上，讲了两句。

所有的山贼都高兴的手舞足蹈，死死抓住身边的包裹，两眼放光，看了又看。

李大狗内心无喜无悲，却做着与山贼们一样的动作，毫无违和感。

唯一的不同是他始终戴着那个面罩，一直没有取下来。

在有其他山贼，从山洞里搬出锅碗瓢盆，和米粮柴薪之后，所有人吃了一顿火热的饭菜。

三位当家自然不会和小喽啰们一起吃饭，住在山洞最里面，期间有几句不和谐的争执，偶尔传出外面。

之后就迎来了夜晚，李大狗很自觉的在洞外一个角落坐下。

看着夜幕沉沉的黑黝黝山林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头望向头顶星空。

只觉得这星空和明月，是那么的熟悉，就像幼时某个夏天的夜晚，第一次从电视里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星球之上。

这个星球是如此的巨大而瑰丽，又是如此的渺小而普通。我们头顶的太阳，也不过是亿万星辰中，一个不起眼的亮点而已。

那时候的他还小，对自己所在的乡镇，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大小概念。

只是躺在屋顶之上，看着头顶数之不清的星星，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撼。

直到他年岁渐长，从长辈，从老师，从书本学到了更多道德与知识。

直到他读到康德的话，

“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的道德法则。”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认真思考，自己这些年形成的道德观念和法律意识。

虽然自己并不完全认同它们，甚至因为它们的束缚，活得也不开心。

然而，它们却依旧在自己的内心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平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这些道德和法则的规范之内。

君子慎独，吾日三省，固然做不到，然而在大事上却从来没有逾矩。

那是文明时代一个普通人的日常，是当时社会的普遍认知。

它们的存在不会让普通人大富大贵，却也有最基本的生存安全，和为人尊严。

李大狗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一把扯开面罩，捂住脸孔，底下脑袋，把双手和脸孔埋在膝盖之间。

一种无力的痛苦和罪恶的羞愧包围着他。

他紧闭的双眼，好似出现了一幅幅挥之不去的画面。

眼前是一片大火燎原的场景，自己站在火海之外，里面爬满了想要脱离火海的人群，却怎么也挣扎不出。

有老人，妇女，也有婴孩，一个个都向他伸出了手，希冀得到他的帮助，他却只是站在外面，冷漠的拒绝了所有人。

火海的人群立刻改变了态度，咬牙切齿的谩骂，阴狠歹毒的诅咒，以及竭尽全力探出的双手，想要把他也拉进火海之中。

然后他愕然发现，自己手中还举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把。

他自己就是那个罪大恶极的纵火犯。

里面所有的人，都是被他一个个推下去的，他们哀求自己放过，他们许诺用所有的一切交换生存，得到的却是冷漠的拒绝，他们努力爬出苦难，迎来的是一脚踹了回去。

然后在某一刻，他自己就被里面的人，抓住了手脚，一起拖入火海。

在他以为自己能够像面对他人死亡一样，冷漠面对自己的生死。

却发现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四肢乱蹬，竭力挣扎，比之之前所看到的人，更加不堪。那种被恐惧溺死的感觉，如此真实，就像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洋，他所有的求生举措都是为了苟活，毫无体面可言。

玩火者必自焚，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不是报应，却是人们朴素道德与基本良知的期许。

李大狗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弱者，也是一个知晓善恶，拥有良知的人。

然而，今天他的所作所为却极大的背离了自己的道德与良知。

本以为有过心理建设，自己就能心安理得的对那些老幼挥刀，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用最快的刀，削下了两颗脑袋，一颗三十左右的妇人，一颗八九岁模样的少女。

甚至他的内心也认为，这是对两人最有利的举措。

其后他还做着自认为正确的事，放过了那对母子。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有是违自己这颗还有温度的良心。

他之所以会痛苦，在于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做不到舍去自身生死，拯救他人。

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能为了自身利益，漠视他人的生死。

甚至不具备一颗强者的内心，坚定自己正确的认知，正视成长道路上，付出的血的代价。

他有着正常人类，对弱者的怜悯和同情，对强者的崇拜和期待，他自己却没有做好成为一个强者的自我认知。

甚至在他摆脱生命威胁之后，也不止一次想要逃脱山寨。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然而今天那些无可逃脱的人，却像是当头棒喝，震撼了他的内心。

他从一个尚有选择的弱者，变成了一个让他人无可选择的施暴者。

人类的痛苦，来源于面对现状的无能为力，和对世界抱有期待的剧烈反差。

李大狗把头深深埋在腿间，无声的泪水，流淌而下，打湿了膝盖上肮脏的粗布裤子。

也洗净了布满烟火尘埃的脸孔。

一个亲切的呼唤，从内心和脑海响起，李大狗那飘忽的心神，得以收敛。

他遵从内心的呼唤，来到了那片充满灰色雾气的空间，来到了太极图下，站在了路不平的身前。

路不平早已睁开双眼，正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用自己的声音轻轻问候，“你还好吗？”

李大狗没有愕然的神情，他轻声回道:“感谢你的帮忙。”

“不用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路不平依旧温和。

“不……至少……至少，你的名字没我难听。”李大狗突然一笑，哪些内心的痛苦和阴霾稍稍缓解。

“我就知道，你能够走出内心的困境，你做好成为一个强者的准备了吗？”路不平被他笑容感染，大为高兴。

“现在，当然还不行，不过我会坚定得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李大狗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

“所有你让我背着一条死狗，走了一整天？”

“哈哈，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蚂蚁腿也是肉嘛，何况，晚间的狗肉你也吃得很香。”路不平爽朗一笑。

“是你，不是我。”李大狗无奈摇头，面对另一个自己，还能生气不成？

“有区别吗？我们又不是爱狗人士，这里也没人网暴我们。”路不平摆了摆手，不甚在意。

李大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那黄狗长得挺大，谈论起来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叹了口气道:“只希望那对母子能够活下来，这样我的愧疚感就能少一些。”

“处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已经尽力了。想必她不会辜负你的希望，能够顺利活下来。”

李大狗觉得这话，多少有点无力，摇了摇头道:“大火烧得这么猛，有多少活下来可能？或许在那之前，我应该脱离山寨，选择不成为一个施暴者。”

路不平劝解道:“若是能够活下来，岂非也是你的功德。最差也可以为这些人报仇不是。”

李大狗想到三位当家武功不俗，叹息道:“要报仇，可没那么容易。”

路不平笑道:“不会太久的，或许你应该看看任务面板，到时候记得谢谢我。”

“哦！那我得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