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秋仇问心

看到秋仇认真的表情，李大狗大感佩服。

杀怪摸尸，几乎成为共识的年代，这种人怎能不让他钦佩。

李大狗念头一转，问道：“东西有两份，我会拿一份，你也觉得我为人不齿？”

“没有，这是你应得的。”秋仇赶紧摇头。

见话语说的诚恳，李大狗恼道：“你这话听着就虚伪，两人一起杀敌，为什么你不要钱，我就成该得了？”

看着李大狗有些恼怒的表情，秋仇觉察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叹息道：“我只是不想要。”

李大狗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要，我更知道在你心中，自身一直处于超然地位，看似平和淡然，其实孤傲自许一直就看不起别人”

秋仇猛然一呆，心神巨震，这话如暮鼓晨钟一样，在他耳边嗡鸣作响。

回想过往自己，从小天赋过人，整个少年时期，在赞誉和肯定之中成长，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读书写字，习武练剑，一学就会，一练就精。

行走江湖光明磊落，不过一两年时间，就博得偌大名声，嫉恶如仇风云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些先天前辈，也对自己刮目相看，声称秋仇侠肝义胆，是个仁厚君子，实乃江湖幸事。

自己历来待人平和，从不因为对方武功是好是坏，家境是穷是富，容貌是美是丑，就会心生差别。

就算面对街边乞丐，也不会有丝毫歧视之心。

从来也不曾违背良心，去献媚他人，哪怕面对白玉仙令这种莫大机遇，也没有想过要找援手。

可是，这能说明，自己不是一个骄傲的人？

扪心自问，只怕不能。

或许正是这种没有瑕疵的过往，使得内心的自己，不知不觉超然大众，心生傲慢。

才会平等得对待遇见的每一个人。

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或许这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些。

磊落光明的行为，毫无作伪的侠义，迎来光鲜亮丽的人生，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不，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行走江湖的初衷，是因为世间有诸多不平事，有许多混账人。

也有很多值得珍视的美好。

秋仇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心神经历巨大的拷问。

早已和这些钱财，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李大狗这种俗人，又怎能体会秋仇的内心变化，只是看得心里发毛。

“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年轻气盛，有些傲气，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我一句话，让他内心如此纠结。”

良久，秋仇重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像是春日暖阳。

向李大狗躬身施礼，道：“真切感谢李兄的提点，不然我秋仇趁早要走上歪路。”

李大狗吓了一跳，赶紧还礼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觉得，这钱留在这里，只会便宜官府的人，还不如你我带走，花出去实在。”

秋仇呵呵一笑，毫无作伪得道：“无妨，我只是不习惯身上带这么重的东西。”

李大狗摇摇头道：“那也不能便宜别人，钱这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只有花出去，才能体现它的价值。你带上之后，吃饭喝茶买东西，见到顺眼的人，就打赏出去，别人高兴，你也能高兴不是？”

秋仇看着地上的包裹，为难道：“可是，真的很重。”

“你也知道很重，那你还不给我分担一半？难道真要留在这里，送给那些狗官？他们没能耐剿匪，平白得了一个大功劳，里面还有一大堆银钱等待瓜分，我想起就来气。”

李大狗越说越恼，抬脚把一根木头踢了出去，接着道：“还要我把这些黄金，送给他们吃香喝辣逛青楼，不行，今天你必须带走一半。”

他这一通歪理说下来，秋仇差点以为自己坚持的道路，真的有问题。

只好赶紧投降，无奈笑道：“李兄说的有理，我这便带走一半，争取一天之内花出去。”

李大狗哈哈一笑，“这就对了嘛，我和你说啊，钱这东西学问可大了，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时间不够，我们可以长话短说。”秋仇本就是个好学之人，经历一次短暂又彻底的问心，他有更多的耐心，去聆听不同的意见。

“好，还请你在这里留下一行字，然后我们边走边说。”李大狗一脚挑起一根木头，插在哨所前面。

“什么字？李大狗秋仇覆灭虎王寨于此？”秋仇开玩笑说。

“你想这么写，我可以再立一根木头。”李大狗在木头上狠狠拍了一掌，插入地下一寸有余。

“那还是算了，出名不是什么好事。”

“昨晚事情出了纰漏，有三个重要匪首没在山寨，留字给官府的人，指出线索，不能让他们太过逍遥。”

李大狗一刀将木头劈成两半，把刚才知晓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得知没能问出具体地址，秋仇便想追杀三人，也是难办，叹息道：“只希望官府的人，能尽早把他们捉拿归案。”

李大狗想到个坏主意，笑道：“这还不简单，你在上面写明，三人携带大量财物潜逃，官府的人看到山寨有这么多银子，自然动力十足。”

秋仇摇了摇头，道：“就怕官府的人，抓到人之后，没能拷问出钱财，把事情扩大，牵扯无辜之人。”

李大狗出言宽慰，分析道：“大可不必担心，里面还有不少账本册子，官府从那里能得到足够的油水，想必功劳在前，他们也不会做的太过分，使得虚伪漂亮的政绩，被人质疑，这就不划算了。当官嘛，捞钱肯定不会少，政绩才是最要紧的。”

秋仇诧异，“想不到你对官场了解这么透彻。”

“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李大狗不以为意。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你看着我的脸，想想我的名字，像是个会写字的读书人吗？”李大狗一脸认真，说的理直气壮。

秋仇一脸疑惑，就差说出，“我怀疑你的名字也是假的。”

李大狗不想就自己的名字，多聊下去，赶紧开口道：“得了得了，木头上写字，长刀哪有长剑方便，你就写吧。”

秋仇无奈，只好依言抽出长剑，留下文字。

简略述说几人外号，可能在住在某个村庄，特别强调飞天鹞子的相貌特征，和他们携带了大量财物。

好在木头一分为二，秋仇才能保准被人一眼发现的情况下，写下这么多字。

看着秋仇剑锋划过，木屑纷纷落下，一个个苍劲有力，大小均匀的文字，出现在木头上。

李大狗深感佩服，这要是让他来写，非得劈上七八根木头才行。

瞄了一眼秋仇俊朗的脸孔，大为叹息，“哎，长得没人帅，字迹没人好，名字更是难听，我真是太难了。”

“还好武功不算太差……”

最后一笔写完，秋仇收剑回鞘。

李大狗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字，铁画银钩，钩深索隐，隐而不露，露影藏形……”

秋仇满脸黑线，“都是些什么话？不会说就不要说……”

“这不没读过书嘛，多见谅，多见谅。”李大狗贱兮兮把包裹往肩上一摔，“带上黄金，这可是一套豪宅呢，咱们下山去。”

秋仇弯腰把包裹一提，有四五百两，惊讶道：“什么房子要这么贵？在襄京都能买好几套大宅子了。”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东郊一号没听说过吧，两个包裹加起来都买不起一个客厅。”李大狗撇了撇嘴，迈步下山，不和他一般见识。

秋仇只当他在说志怪小说里的仙家府邸，也不不当回事，晃了晃手中包裹，贵金属碰撞的声音，当当作响，道：“和我说说，钱的学问怎么大了？我读过的书里，可没它什么好话。”

“书上的道德文章最多，世上有道德的人却少，都说钱财乃是祸乱，每个人却离不开它，你说怪不怪？”李大狗走在前头，遥遥看见路上几个行动迟缓的人。

正是此前带着银钱下山的六人，走得最远的，已经到了山脚，依稀能够看出，是那个携带食物的年轻人。

再远处，就是昨晚两人乘骑而来，拴在树上的六匹马。

“这有什么怪的？世人识字少，道德文章看不懂，不晓得书中道理，也是很正常的事。”秋仇跟上他的脚步，走在后面。

李大狗突然转身回去，抓起一把干草，道：“那你说为什么世人大多不识字？”

秋仇停下脚步，疑惑问道：“你拿干草做什么？”

李大狗左脚往山下一指，“喂马，早上的青草吃多了，容易腹泻。你还没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秋仇也回身抓起一把干草，再次出发，道：“半大孩子就要帮家里做事，大多没这么多时间去上学，再有……”

秋仇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行走江湖好几年，哪里不清楚普通家庭的困难，说到底还是没钱。

但凡宽裕的家庭，谁不想送自家孩子去上学。

他惯来粗茶淡饭，对物质生活从来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柄剑，还是学武之时，长辈送的。

行走江湖也向来不爱带钱，没钱花了，可以帮别人走一次镖，杀一次该杀的人，同样也是游历江湖，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秋仇名气大，要的还少，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身上带几两银子，都能花很久。

所以他从来没觉得，钱财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却忘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这样的本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无病无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第一次觉得，钱这东西，好像也没那么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