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对死亡的感受
出口就在前方,脚下的冰面却晃了晃,充满希冀的笑颜在周杭脸上瞬间凝固,还在庆幸他们终于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然而刚“签收的好运”,稍纵即逝,他看到李四海和徐柳生从自己眼前消失,地震还在持续,他想再往前一步,可那一步踩了滑,他跪倒在地,向后急速下滑,俨然失去了控制,身下一空,向着漆黑的虚空坠去。
周杭失去支撑点的刹那,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心脏似乎也忘了跳动,恐惧得几近窒息。
“四海!”
耳边风声呼啸,周杭试着想挣扎一下,奈何坠落速度极快,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眯着眼睛盯着下方,可视线到达的地方始终裹在黑暗之中,不是,准确地说,他身处黑暗之中,他无法判定过多久才能到达这深渊的尽头,若是尽头到了,想必他会摔个粉身碎骨,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彻底地失去意识。
现如今,他所能想到的死亡,便是在这黑暗中无限地下坠,永远抵达不到终点,他会失去记忆,会化作黑暗的一部分,终将沦为一道不起眼的阴影。
然而,他的想象持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猛然间,他就一头扎进冰冷的水中。
冷水瞬间淹没了他,没来得及感受身上的疼,死亡的念头立刻被刺骨的寒冷所替代,脑袋一阵发懵,直到他快呼吸不了时,才惊慌失措地想要从水底浮出,可刚游了两下,脚突然抽筋了,他更加惊慌了,挣扎了几下,只觉得喉咙一紧,身体无力地往下沉去。
就在这时,有个人游了过来,一把将周杭从水底救了上来,刚浮出水面,周杭用力将水咳了出来,他大口地呼吸着,仰起头来吃惊地看到头顶的徐柳生,他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全身无力地靠在徐柳生的身上,抽筋的脚还很痛,方才一番挣扎,他累得虚脱,连呼吸也很吃力。
“老徐……谢谢你……”
徐柳生瞥了他一眼,额前发丝的水珠掉了下来,他对周杭说现在情况不明,若是没有可以上岸的地方,在这水里他们撑不了多久。
周杭回想起从他身边不见的李四海,这才不知所措地叫起来,“老徐,你有看到四海吗?”
徐柳生愣了一下,抽出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水,“小周,你看看四周,你觉得我能看到他吗?”
周杭的视线扫了四周一圈,只见一片黑暗,他和徐柳生挨得近,才能勉强看清他的脸。
“我能碰到你,我都觉得是奇迹了,别说在这么黑的地方找人了……”
周杭开始感到绝望了,如果李四海掉下来晕过去怎么办,如果他和他一样,脚也抽筋了怎么办?
愈发紧张的周杭只觉得冷水麻痹神经,体温正在下降,他感到一阵乏力,要不是身后有徐柳生架着,他肯定会撑不了多久,徐柳生比他强壮很多,就算如此,他终究也是凡人,他们会有极限,必须在“极限”到来之前,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可周杭想的却是在活下去之前,先找到李四海才是重要的。
周杭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唤李四海的名字,徐柳生见状,也无奈地帮忙喊着。
“四海!李四海!你在哪里!”
他们的声音在漆黑的上空回荡着,周杭抬眼望去,瞧见了模糊的穹顶,那应该是冰面,并不是整片冰面塌了,冰面上的雾模糊了景象。
他听到头顶传来徐柳生嘶哑的声音,他说他们好像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了,如果这下面没有水,可能真就玩完了,这一趟出来还真是凶险万分,他原以为只要见到格翠乌德,顺便采访一下她关于“万世星域”的一些事情就可以打道回府,看来事情远没有他想的简单。
他又猜这水可能是地下河被挖通后聚集成了地下湖,这水估摸着也不浅,那么怪人在天文馆用虫人的尸体堵住那面墙上的洞,是为了挡住外头的水吗?这么一想,倒是有这个可能。
他们等了大概十分钟,水面上一片死寂,黑暗仿佛化作固体,寂静化作高墙,绝望好似枯萎的藤蔓在周杭心底蔓延,难道李四海已经……
周杭赶紧闭上了眼睛,叫停心里那些不吉利的想法,就算自欺欺人也好,他也要努力相信李四海还会活着。
周杭抽筋的脚缓解了很多,托徐柳生的福,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他谢过老徐,然后想一个人去找李四海,然而却徐柳生紧紧抓住了手腕,“小周,你冷静点,这种情况下你选择单独行动,这样并不理智,再说了,已经这么久了,如果四海还活着,肯定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就会来我们,可现在他……”
“老徐!”周杭的声音很大,吓了徐柳生一跳,他怔怔地看着周杭的眼神,深知自己已经无法劝服他了,只能默默听他说,“四海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
徐柳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周,我尊重你的决定,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和我一起走,我们去找恒星图书馆,然后炸开外围的墙,就能重新回到图书馆内部,我们生还的几率会更高……”
“老徐,你先走吧。”周杭说完就一头扎进水里,向前游去,一会儿就浮出水面,大声呼喊李四海,等他游出一段距离,发现徐柳生并没有跟上来,他也没有怪他,毕竟这种时候,寻找活路才是“应该”做的事,他拍了拍脸颊,稳定心神,然后继续向着四周游去。
游了大概有十分钟,所到之处皆看不到人,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像是瞎子一般在冷水中疯狂地搜索着,奈何体力将要耗尽,还是没能看到李四海的身影,他游到了边上,靠在一块冰冷的岩体上,他往上看了一眼,绝望的念头再次“占领高地”,想要从这里爬上去,简直就是做梦,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休息一会。
不知道过去多久,突然一声爆炸的动静吓得他睁开了眼睛,他望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然而还是意料之内地什么也没能看到,他心想是不是徐柳生已经炸开了地下图书馆的外墙,那么,他应该能活下去了吧。
祝他好运。
周杭睁开的眼睛又闭上,身体缓缓向水下滑去,他觉得好累,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周……周杭……”
有人叫他,会是幻听吗?
“周杭!”
周杭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重新浮出水面,视线向着漆黑的水面扫去。
“周杭……”
确实有人在叫他!他凝神寻找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等那声音再次传来,他沿着深渊的边缘游去,游了一会儿,见水边有人背靠着岩体,他立刻游了过去,等游到边上,勉强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吓得浑身一僵,险些发出尖叫声。
是怪人!那张皱巴巴诡异的脸还是能吓到他,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周杭,红色的眼珠子光泽暗淡,像是他的精力正一点点地流失——已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正当周杭疑惑时,他看到了怪人怀中的李四海,他喜出望外地从怪人怀里把李四海抱了过来,他伸手感受一下李四海的鼻息,确定还活着,他总算松了口气。
怪人气若游丝,他勉强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周杭,你的朋友没有事……他只是晕过去了,过一会就会醒来……我原以为送你们走,我就可以回去睡觉了……周杭……似乎有人盯上你了,而且那个人很危险……你……你要小心啊……”
周杭抬眼看他,才看一眼,就完全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巴,努力地呼吸着,刚发出声音,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掉落,悲伤攫住了他的心脏。
方才被李四海挡着,周杭才没有看到,当他的视线从脸上移至胸口时,他看到怪人的胸口上出现了一个篮球大的空洞,他能撑到现在,是想将李四海“还给”周杭。
怪人闭上眼,身下一沉,很快就滑入水底。
周杭绝望地闭上眼,任由冰冷的泪水在脸上淌过。
悲伤像是于黑暗中绽放的花朵,其香味沉重且苦涩,一点点地吞噬心脏的一角,在那个落寞的时刻,被遗留在深处的记忆变得深刻,尽管心自此多了一处空荡荡的地方,但偶尔也将会伴随着叮咚的回响,思念起那些逝去的人。
周杭想,这大概就是他对于死亡的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