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哥哥,人不是会笑就会开心的
他站在床边,目光却始终黏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daniyyel提着箱子匆匆走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映进房间的月光太灰暗,傅承的脸是灰白色,嘴唇像是一张白纸。鼻下被抹乱的血痕,突兀地鲜红。
呼吸变得很缓慢,若不是滚烫的皮肤,几乎要让人以为躺在床上的,是具尸体。
“他怎么了?”
EASoN的声音里夹杂着紊乱的气息。
哥哥一定被吓坏了。
daniyyel这样想。
他几乎是一进门就看见了他赤着的背后的骇人血痕,银发被汗液打湿,散落在额前,双手也是凌乱的血迹,应该是替傅承止血时弄脏的。
青灰色眼瞳里杂糅着复杂的光,似乎是诧异与难以置信这两种在他身上极为罕见的神态。
EASoN从未以如此失态的样子面见过任何人,就连他也不例外。
甚至来不及套上任何一件上衣,胸腹被薄汗覆盖,背后竟然也出现了伤口。就连褶皱的西裤也是匆匆系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拉链处拥挤的突起。
目光触及那里时的刹那,就慌忙撇开,daniyyel感觉到自己耳尖隐隐地发热。
傅承,你病的真不是时候。
daniyyel暗暗自嘲,不过他也从未想过,傅承的身体居然坏到了如此地步。
他掀开遮在傅承身上的薄被,果然,四肢上冒着细小的血孔,像是流着血汗,身下一圈的床单上隐隐也有血迹。
氧气罩上出现了律动的雾气,一直准备好的各类注射器依次扎进他斑驳的皮肤,源源不断的血液进入体内。
daniyyel这才敢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半蹲在床边清洁起傅承的皮肤。
“哥哥..傅承他...”
daniyyel的声音颤抖,来自于他心底巨大的恐惧。
“说。”
EASoN的目光陡然剜向他。
“他恐怕...要死了。”
daniyyel说完这话便闭上了眼睛,向来因恐惧折磨的他无法呼吸的心,此刻终于平静的如无波澜的湖面。
“哐——”
玻璃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各类液体混合在一起,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药水味。
双手撑在玻璃碎渣上,勉强直起身子,掌心火辣辣的痛令他忍不住咧了咧嘴,低头看见自己纯白的长衫被浸染成斑驳的颜色。
daniyyel想站起身,可下一秒领口便被攥起,整个人被硬生生提了起来。
“对不起,哥哥。”
眼角淌出的是畏惧的眼泪,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好像还是不久前。
“你的无能令我失望,daniyyel。”
克制不住的冲动让他对最信任自己的人动了手,莫大的愤恨席卷了他整个人。
在今天之前,他固执地认为傅承无论如何都可以治愈。
可就在几分钟之前,曾经就算奄奄一息也会用那双憎恨的眼睛盯着他的小家伙,居然毫无征兆的,突然地就在他面前神志全无。
什么时候开始,傅承变得经常神志恍惚,经常无意识地昏厥,经常大范围的出血。
他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傅承好像有提过生病一类的事情,可他荒唐的自大,就像现在一样,只能追悔莫及。
“有办法的,哥哥,或许还是有办法的。”
daniyyel挣扎着起来,抹去眼角的泪水,强支起一个笑容看向他。夹着玻璃渣的掌心在长衫上蹭了蹭,斑驳的色块中增添了鲜艳的红。
“本来只要可以止住血,用维甲酸和砷药物治疗是有很大概率治愈的。”
daniyyel顿了顿,瞥见EASoN的眼睛里好像出现了一瞬间的光芒。
“但是...傅承他,发现的太晚了...本来急性的症状非常明显,可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体的正常现象...以至于到现在出血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猜测器官的浸润也很难理想...”
“你要说什么?”
EASoN转头深深的凝视着毫无意识的傅承,几乎全部的怒火都化为了沉重的不甘。
“止血和防治感染是第一要紧的,然后就是要极为小心的看顾身体,他的体质差到几乎...还有他的血,太稀少了,如果得不到成分输血支持,就相当于宣判了死刑。”
“傅承他,必须要好好治疗,还要极其严格的营养控制提高他自身的免疫力。还有因为早幼粒细胞恶性克隆导致的凝血障碍,是止血的一大难处。”
“哥哥...傅承已经开始有内脏出血倾向和弥散性血管内凝血障碍,如果再恶化下去…会并发颅内出血,到了那时,一旦发现的晚了一刻,就会...”
“迅速致死...”
daniyyel死咬下唇,不敢与EASoN灼灼的目光相接,说出这话几乎要了他全身的力气。
可他没有得到回应,与他料想的完全相反。
EASoN仅仅是迎着月光而立,用他看不懂的目光笼罩在傅承身上,只是隐隐约约好像有种无力的挫败,蒙在表面。
纯白的窗纱被吹起,是风的声音。
银发随之轻轻晃动,青灰眸子终于从傅承暗淡的脸上移开,抬头仰望单薄的月亮。
“该回去了。”
“哥哥...”
声音很远、很远。
身边是浓雾,看不清除了五指以外的地方。
“哥哥。”
浓雾像被从中劈开,眼前径直出现了一道完整的光的轨迹。
遥遥的,好像站着一个人。
光芒太过耀眼,傅承眯起眼睛也极力朝着前方看去,脚下像是在沼泽,或是沥青,抬不动腿。
要到那去。
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他。
可是脚下...无法前进半步。
“你忘了我了,哥哥。”
那个声音好熟悉。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韵韵...韵韵?韵韵!”
他猛然大声呼唤,朝着光来的方向。
可是没有回应。
“韵韵!不要吓哥哥,你在哪?你在哪?”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曾经那种无力的绝望又涌上心头,抬眼看不到尽头,十指用力插进发丝,死死攥紧。
“哥哥。”
女孩稚嫩的童声终于犹像在耳旁。
“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傅承渐渐抬头,他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很差,迎着光的地方几乎失明。他隐隐感觉到,模糊的影子在远远的前方,逆光而立。
“我在...我在江央身边...和他在一起...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他想要回答女孩的问题,可该如何回答。
“哥哥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女孩的声音没有波澜,看不出是喜是悲。傅承突然想到了,好像自己一生到此都是如此,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对韵韵如此,对江央如此,对自己...也一样。
“痛吗?”
再回神时女孩就在他面前,是他记忆中鹅黄色的裙子,伸出的小手按在他右腿的膝盖处,轻轻抚摸。
“韵韵。”
眼角溢出了泪水,他想伸手摸摸妹妹毛绒绒的头发,可在即将触碰到女孩发顶的一瞬,刚才还在眼前的女孩顿时消散,只有周身弥散的金光。
“哥哥又回来,是为了什么?”
女孩又出现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
傅承木然抬头,双手还维持着想要触碰的姿势。
“为了我说过的话...为了想要不一样的结局。”
为了想要江央。
“哥哥做到了吗?”
“做到了,没做到,我也不知道算什么。”
傅承笑笑,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但做不到和江央在一起。低头看看左手无名指上的纹身,他应该算是得到了江央的心吧,所以...算是做到了吧。
“哥哥快乐吗?”
女孩的声音空洞,却回响在这里。
“快乐?”
傅承愣了,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好像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是在担心江央会不会快乐,先生会不会不快乐,这个问题居然也可以用来问自己吗?
“看到江央快乐,我就很快乐了。”
他笑道。
“哥哥骗人。”
女孩仿佛生气了,话语中还有些失望的意味。
“真的,韵韵,哥哥每天都很快乐,哥哥有钱有工作有爱人,没有人再比哥哥更幸福了,韵韵。”
傅承听得出女孩的变化,急忙想要解释什么。
“哥哥,人不是会笑就会快乐的。”
笑?
对,他在笑。
人生至此他最精通的就是笑,他的笑毫无破绽,灿烂温暖又...真诚。可是笑的时间太久,就忘了为什么而笑。
你看,我都笑了,我怎么会不快乐呢?
“哥哥,如果有机会,你想要重来一次吗?”
重来...
重来一次,他一定会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一定会好好用功不让爸妈失望,一定会凭自己的努力比陈岳强上几百倍,一定会不碰那些脏东西,一定会健健康康。
可是江央...
如果他的喜欢会打扰江央的人生,再重来一次那就不要说出口了吧,最好也不要靠近他。
如果,能和他成为很普通的朋友,偶尔能说上一句话,偶尔能得到他的消息,就足矣支撑他孤身走完一生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愿意重来一次。
这辈子他还是太自私了。
自私到告诉江央自己喜欢他,自私到回来打扰他的生活,自私到不甘心离开他。江央经历的一切不安,都源于他的自私。
再来一次吧。
他一定会选择成为芸芸众生之中的无名之辈,能够看着身边的人平安幸福,就足够了。
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拿自己的人生换江央一路顺遂,那就是对他活过一回最好的褒奖了。
如果愿望真的可以实现,那么我希望江央从来没有认识过我,我祈求他的人生,不是因我而毁。
他该好好发光,该让所有人都珍惜他的美好。
我...本来就属于阴影,我是江央人生的污点,是不该出现在他生命华章中的,一道漆黑的污渍。
“如果有可能,我应该会选择重来一次。想要牺牲的更彻底一些,就当是为这次失败的代价。”
傅承笑着说,那颗漂亮的小虎牙露出来,此时才是少年真正的模样。
“哥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女孩的目光变得黯然,眼眶里亮晶晶的打转。
傅承有些手足无措,可心疼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慌忙想擦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可不管如何伸手,都好像被极强的东西束缚住,他触碰不到女孩。
“韵韵,哥哥是为了自己,真的。哥哥过不好自己的人生,看着别人过好,哥哥就会真的很开心。你不要哭,好不好?”
“真的值得吗?哥哥。”
值得?
值得不值得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乐意去做的事情,无所谓什么值得不值得。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得到什么,又何必纠结于值得与否呢?
他生在世间,就是为江央而活。
“哥哥啊,对得起所有人,那就值得了。”
傅承好像突然看懂了自己的心,他再没有什么时候会比此刻更加清明。
女孩走向他,小手揽住他的腰,紧紧的拥抱他。
这感觉清晰又那么熟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半跪下身,牢牢拥住女孩小小的身体,埋在毛绒绒的发间,似乎在隐忍地哽咽。
“做大人真累,哥哥。韵韵希望哥哥能幸福。”
“要不然,开心就好了。”
幸福...开心...
哥哥会做到的,一定会的。
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