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五泉山

闻人汀说，事情快败露了。

魔族七殿下担心她出事，派棕榈来接人了，楚笙能理解，毕竟都有人对闻人汀出阴招了，想必也是知道一二，闻人汀既没有争权夺势的心思，也没必要留在这里。

闻人汀说：

“我要去看山川溪流，看落日余晖，去结交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情。我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在这里待久了，潜移默化之下我也发生了改变，但我不愿成为那样的人。”

家人没有成为闻人汀的助力，反而一直在不断地将她往下拉，下坠时的痛楚，只有闻人汀自己才了解，经过此事，她重新审视了自己。

惊愕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性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难以承受的压力之下，闻人汀对自己尚且都自轻自贱，对旁人更是漠视残忍。

人总是要时不时自省的。

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站在镜子前看看镜子里的那张脸，表情或麻木或漠然，那不应该是小时候拼命长大，好不容易长大了，却过成这样的人生。

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谁生来就想要驯服一个人当自己的宠物，期间一直企图进行精神控制；也不会有人活下去的目标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直为此郁郁寡欢。

闻人汀找到了变成这样的原因。

也意识到了，不久前看到闻人珣和楚笙交谈时，她愤愤不平的真正原因，是她看到了三个人彼此之间的差距，她不满又无法改变现状，而发出的绝望呐喊。

楚笙见到这样的闻人汀，打心眼里为她开心，她将糖纸剥开，将糖果放到了闻人汀的嘴里，眉眼弯弯，笑眯眯的说道：

“勇气可嘉，这是给你的奖励。”

闻人汀是努力的，因为足够努力，她有能力去承担后果，有实力去走出一条新的路，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她凭借着一颗心，将障目的树叶扯掉。

楚笙垂眸，将糖纸叠起，沙沙的声音听着很好听，她眸中星光点点：

“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容易。”

多少被压迫的女性，到最后都没有走出家庭，她们献出骨血，用一生去给他人缝制翅膀，使其远行，自己却被拴在了原地。

她们不是在有选择之后做出了这个选择，而是被逼上了一条绝路。

清醒太难了。

闻人汀和楚笙来到山顶，凭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将山下景色尽收眼底。二人席地而坐，楚笙的屁股刚沾地上，就问出了一句很破坏氛围的话：

“着凉窜稀怎么办？”

这大冷天的，非要追求氛围来这里看景色，花没开树没绿，就看这光秃秃的山头。

闻人汀嘴角抽了抽：

“我走之前把止泻药给你留下。”

说是这么说，闻人汀还是从纳戒里翻了翻，从物件最下面找出了一条已经皱皱的毯子，扔给楚笙，毯子不小，平铺两个人坐下还有余。

楚笙吐槽：“这大冷天的，你非得出来受这罪，要我说你走之前咱俩好好吃顿热乎的饭菜，比什么不好？这山上什么都没有，嗷嗷的冷风吹。”

“就待十分钟。”

闻人汀和楚笙并肩，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这座山叫五泉山，不是指有五个泉眼，而是围绕这座山的其他五座山，都拥有泉水，只有这座山什么都没有，所以又叫无泉山。”

闻人汀想要将整颗心完完整整的剖出来，在走之前，不知何时才会和楚笙再见面，她不想让楚笙以为，二人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只有楚笙付出真心了。

“我小时候放走了父亲带回来的女人，那女人哭着跟我说，她有孩子，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她是被父亲强行带过来的，她要回家。”

“父亲非常生气，狠狠地扇了我两个耳光，然后派人将我扔到柴房里，命令我三天不许吃饭，然后就带人去追那女人了，三天后，我被母亲从柴房里接了出来，带来了这里。”

“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母亲带我来山上玩儿，我往前没走几步，一转头，就不见她了。”

“可能是我当时太小了，我怎么都走不出来，就一直走，一直走，喏，就从那里开始，绕着山头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水，山林里都是蛇虫鼠蚁。”

“这座山太深了，根本就没人来，我差点渴死，还好第二天的晚上下了场雨，后来，还是被父亲带人找回去的，母亲哭着跟我道歉，说她对我这样做，并非出自本意，只是想让父亲消消气。”

“可若真是如此，我怎么就被偏偏扔在了这座山上呢。”闻人汀看着山下，时间过去很多年了，她还是会来五泉山上上走一走，语气平静：“之后，我来这座山上走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走出来了，可午夜梦回时，梦魇依旧没有放过我，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时，碰到的婴儿枯骨，是踩到树枝跌倒时，手不小心碰到的毛绒蜘蛛，是抬起头时看见的乌云密布，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回家之路，

她企图完成自我救赎，但失败了，一遍一遍的走出当时怎么也走不出来的圈子，但灵魂还留在原地，父亲没有把她带出来，没有人能把她带出来。

因为闻人汀要离开这里了。

她再也不会，也没有机会再从这里走出去了。

小时候嚎啕大哭之后，就划上句点的事，长大之后又有了新的解释。

五泉山。

无泉山。

闻人汀带楚笙来这山上看看，指一指她曾经走烂了的路，一番推心置腹，下定决定将伤疤重新揭开，果不其然是出乎意料的疼。

楚笙顺着闻人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不足道的一片空地，却被闻人汀牢牢记住这么多年。

“阿笙，这是我埋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现在告诉你，下次见面，遥遥无期，我想让你了解的我更多一点，也记得久一点。”闻人汀看向楚笙，迟疑片刻，她才问出了今天见到楚笙之后最想问的一句话：

“香囊，你不要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