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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嘉靖教子

“父皇,您……您怎么了?”朱载壡神色怔怔的说。

朱厚熜没说话,转身进了学宫。

朱载壡稍作犹豫,忙也跟上。

走进学宫,却见父皇已经接替了张居正的位置,朱载壡愣了下,接着,缓缓走到自己的位置伫立站定。

“坐。”朱厚熜淡淡开口,帝王气势轰然而起。

“是。”朱载壡落座。

“朱载壡,朕问你,去年棉麻上涨一事,你从中看到了什么?”

“儿臣……儿臣愚钝,请父皇指教。”朱载壡硬着头皮说。

本就畏惧父亲的他,此刻,更是慌了手脚,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今日的朱厚熜倒是好脾气,听了儿子这话,丝毫没有怒意,神色平静,语气平和:

“工商业的发展,会在相当程度上削弱皇权!”

朱载壡怔了怔,欲言又止,却只是点点头。

“想说什么就说,朕是你父亲,不是你的敌人。”朱厚熜面无表情的说,“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知知之为知之?”

“是,”朱载壡轻轻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儿臣以为,去年棉麻价格异常上涨,究其原因是朝廷太仁慈了,历来商贾囤货居奇,都会迎来朝廷严厉打击,且囤货居奇本身,就是触犯朝廷律法的,而朝廷的态度却……却太过温和了。”

朱厚熜笑了笑,并未打击儿子,问道:

“你以为,朝廷只要施雷霆手段,便能解决问题?”

许是,今日的父皇一改往日的严厉,变得温和且好说话,朱载壡胆气稍壮,点头道:

“父皇英明,儿臣看来,以父皇的权威,只要施以雷霆手段,棉麻价格根本涨不上去!”

“不错!”朱厚熜微微点头,眼神赞赏,“说下去。”

朱载壡诧然无言。

首先,在政治见解上,这是父皇第一次夸他,其次,既然父皇认可自己的观点,又为何还要任由其发展?

朱载壡想不通,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好在儿子愚笨,老子却是聪明的紧,替他说出疑问:“你是不解,朕既知晓其中利害,何以还要放纵对吧?”

接着,自问自答:“朕问你,论肃清吏治,古往今来,哪位帝王最是上心?”

朱载壡腰板挺直,严肃又恭谨的说:“当属我朝太祖!”

“不错,洪武一朝,数以万计贪官污吏被绳之以法。”朱厚熜颔首,继而叹道,“可即便那般,贪官污吏就消失了吗,大明就没有贪官污吏了吗?”

“这个……”朱载壡微微摇头。

“杀是杀不完的,杀人无法杜绝后来人效仿。”朱厚熜说道,“如此次棉麻价格大幅度上涨,参与其中的就只是大富吗?并不是,许多百姓也自发加入进来,且数量远远超越大富的数量,百倍,千倍不止。”

“由此可见什么?”

朱载壡思忖少顷,不确定的说:“世人皆贪?”

朱厚熜怒道:“有句话,朕与你说了太多次!”

朱载壡呆了呆,随即明悟——宁可自负,不可自卑。

于是,朱载壡自信且笃定的说:“由此可见,世人皆贪!”

朱厚熜怒意缓缓消弭,似乎在说“这才对嘛”。

“世人皆贪,难道杀光世人?”

“自然不可。”朱载壡的胆气儿逐渐上来了,问道,“可若对贪官污吏过于放纵,恐其气焰会更加嚣张啊。”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杀人不如诛心。”朱厚熜说,“朕几时说可以放纵贪官污吏了?朕几时放纵那些大富了,时下那些江南顶级大富是何境遇,你总该知道一些吧?”

朱载壡愣了下,随即起身深深一揖,“父皇英明!”

“坐下!”

“……是。”朱载壡重又落座,虽又被训了下,却没那么恐慌了。

朱厚熜说道:“太祖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却仍是有大量官员前赴后继的贪,是他们不怕死吗?是他们以为太祖会手下留情吗?”

“回话!”

“不是!”

“是什么?”

“是……”朱载壡卡壳。

这次朱厚熜不再催促,目光平和,耐性十足,“慢慢想,仔细想。”

朱载壡思忖半晌,突然福至心灵,答案刚不是说了吗?

“是控制不住贪婪的心,故要诛心!”

“总算有点太子的样子了。”朱厚熜缓缓道,“不错,杀人无法以儆效尤,诛心才能。”

“还以棉麻举例,若朕以雷霆手段打击,固然能提前阻击大富,可能杜绝吗?官商勾结,甚至官商一体,这些你当明白,堵是堵不住的。”

“即便勉强能堵住,就能杜绝大富不会在其他商品上做文章吗?一样不能!”

朱厚熜说道,“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往沟里带。记着,有风险,利益丰厚的事,九成九的人一定会干;无利益,无风险的事,九成九的人一定不会干!”

朱载壡缓缓道:“儿臣,好像明白了。”

“记下!”

“是。”

朱载壡提笔蘸墨,快速书写。

好一会儿,

见他停下,朱厚熜又绕回话题,道:“工商业的发展,会在相当程度上削弱皇权。你怎么看?”

“啊?”

朱载壡还沉浸在刚才,骤然跳跃回来,一时转不过来弯儿。

“儿臣以为……父皇说的对。”

“哪里对?”

“……”朱载壡讪然道,“请父皇教诲。”

朱厚熜难掩失望,叹道:“父皇刚说了什么?”

说了那么多,是哪一句呢?不过肯定不是夸我的那些……朱载壡犹豫不定,却不敢过多思考,“知之为知之。”

朱厚熜轻轻点头,道:“不懂不要装懂,父皇会教你。”

“是,儿臣知错。”

朱载壡悄然松了口气,赌对了。

“先说结论,一定会的!”朱厚熜说道,“对一个王朝的当权者来说,穷并不全是坏事,富并不全是好事。”

抛出观点之后,朱厚熜并未立即解释,而是待儿子思考无果,疑惑不解,才开始讲解:

“拿军队来说,穷时管饱饭就能使得动千军万马,富时则就不行,募兵制的推行,也是这个原因。”

顿了下,“当然了,这么说太过以偏概全,我只是给你一个方向,方便你理解。”

朱厚熜说道:“人越穷越容易满足,尤其是在饥饿的时候,可一旦富裕了,想的就多了,欲望就大了啊。”

朱载壡缓缓点头,紧接着又摇头,道:“父皇,儿臣不是很明白,朝廷也富了啊。”

“朕问你,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军队!”

“呵。”朱厚熜嗤笑摇头,“你眼皮子太浅了。”

朱载壡悻悻道:“父皇责备的是,儿臣见识还不够,请父皇明言。”

“记好了。”

朱厚熜郑重道,“权力的本质是满足人的欲望,粗鄙一点来说……想当娘?那你得有奶才行!”

这哪是粗鄙一点啊,这简直……太粗鄙了!

朱载壡讷讷无言。

朱厚熜说道:“十年寒窗苦读,是为报效朝廷?是为飞黄腾达!若皇帝不能满足他们荣华富贵的期望,他们还会寒窗苦读吗?还会忠于皇帝吗?”

“这……”朱载壡不敢作答。

朱厚熜又道:“不错,朝廷是富了,可相比日益增长的欲望,仍是入不敷出。当然,这些都是隐性的,只要大明国力还在持续上升,只要国力不大幅度衰落,它就不会显现出来,可这几乎不可能。”

见儿子还是理解不透彻,朱厚熜再掰开再揉碎,道:“日益增长的欲望,会催发出一部分人的崛起,这些人逐渐有了‘奶’,便会想着当‘娘’,自己的‘孩子’别人‘奶’,孩子认谁?”

朱厚熜喃喃道:“有奶便是娘,有奶便是娘啊……”

朱载壡脸孔涨红,弱弱道:“咱也有奶啊。”

“……”朱厚熜突然深感疲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之前的内容,“胃口越来越大,渐渐地就喂不饱了,明白了吗?”

朱载壡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良久,

“请父皇教诲!”

朱厚熜幽幽一叹,道:“只有一个办法,继续发展,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可您不是说……”朱载壡问道,“有朝一日,显性的入不敷出发生时,又当如何呢?”

朱厚熜嘴角泛起苦涩,默然良久,道:“父皇看不到那日,你也看不到。”

“呼~”

朱厚熜吐出一口极长的抑郁之气,道:

“你平日学的充其量只是‘术’,父皇说的这些才是‘道’,好好记在心里,反复咀嚼,细细品味,消化吸收,融会贯通。”

朱载壡认真点头:“儿臣谨记!”

“可是父皇……”

“有话就说!”

朱载壡迟疑少顷,道:“既如此,何不雷霆击之?”

“雷霆击之?你可真敢说……”朱厚熜气笑道,“敢情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听进去……若雷霆击之具有可行性,我何至于在棉麻之事,如此耗费心力?”

朱载壡脸上一热,讪讪道:“父皇息怒,儿臣一时没联想到一块儿。”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不过,却是不敢说了。

“说!”

“是……”朱载壡迟疑的说,“何不想办法……再穷回去?”

朱厚熜都呆了。

好半晌……

又笑了。

起初苦笑,后又大笑,最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的直不起腰,笑的癫狂……

末了,撂下一句冰冷的话:

“那样做你会死的很惨,滚滚洪流会将你碾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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