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辰雪决裂（二）

只听邵惜炎疯狂大笑：“小师妹，我们十年兄弟情，是你这个叛徒挑拨不了的！宫辰，此间事已了，咱们回去。”

说着，右胳膊已搭上他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又停下来回首，得意道：“还有，雪叶剑就先放在你这儿，反正你早晚都要回来的！”

宫辰的目光紧紧留在她身上，邵惜炎的这句“小师妹”又勾起了他的回忆。什么叫“早晚都要回来”？

直到被邵惜炎强行拉走，他才转过头，木讷地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离开。

洛青雪看着两人一起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怒火早已烧到了脑子里。

上一次让他离开自己，竟导致了十年煎熬！这一次，她绝不允许他再次离开！

“辰儿，你真的要走？”她试探着，想要再次挽留他。

宫辰脚步慢了下来，正欲回首，就被邵惜炎一把拉了过去，“义父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别理她！”

洛青雪当即举起雪叶剑，厉声喝道：“邵惜炎！你算什么狗屁！也敢抢我的人？”说着猛然向前刺去！

邵惜炎当即与宫辰分开，向右闪避，躲过这一剑。正要抽刀回击，却见宫辰已挥着断愁扇接住了她刺来的下一剑。

“辰儿？”洛青雪的脸已白无血色，双眸充满震惊，持剑的手在颤抖，“你竟为了他，要与我为敌？”

宫辰刚要张嘴解释，就听她大喝道：“好！那今天就让我好好领教一下你宫大左使的本领！”

说罢一道紫色剑气霎时冲了过去！

宫辰眉头紧锁，当即转身躲过这一击，然后收了断愁扇，站直了身子急切道：“青雪，你冷静一点！我有很多事情要搞清楚弄明白，所以我现在不能留在这儿！”

“少废话！你既然不相信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洛青雪怒气冲天。

见他不愿相信自己，现在又要为了那个该死的邵惜炎挡下自己的剑气！

她越想越气，竟像发了疯一样，只想立刻打败他！

“好了！不要闹了！”宫辰面对怒火中烧的她毫无办法，只随意闪躲着她的攻击。

他根本就不想跟她争吵，更不想在此时此地跟她打架。所以在一个闪避之后，他便低头转身收了招式，只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他想着她不过是耍耍脾气，不会真的对他出手，所以只要任由她撒完气也就好了。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刚刚转过身，那把漆黑的长剑竟刺穿了他的左肩！

原来洛青雪见他居然转过身不看她，更来气了，登时举剑再次刺了过去！

“宫辰！”邵惜炎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宫辰却抿了抿嘴唇，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看着手中的半截剑身，她才意识到剑已没入他的身躯。洛青雪的怒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面色煞白，全身冰冷，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她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刺中他！黑色的剑身上慢慢流出红色的血，那是辰儿的血！她惊恐的石化在原地，保持着姿势，没有动一下，仿佛时间已静止。

宫辰看着自己身前露出的两寸剑尖，如坠冰窟。剑尖上的星点血痕分明提醒着他，这把剑曾经是用来保护他的，而现在却要用来伤他！

宫辰忍着痛慢慢转过身，看着她泛着惊恐的明亮杏眼，微微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的心在疼，但他分不清是被雪叶剑刺的疼，还是被她的目光灼伤的疼。

但无论是哪种疼，他都已做好了选择。

他将左手缓缓举至身前，手中随即泛起一股黑色魔气，那魔气缓缓钻入伤口，逼着雪叶剑随着魔气的涌入而逐渐向后退出。

他面色坚韧，一声不吭，任凭鲜血横流，钻心的痛接连不断地传遍他每一寸肌肤！

“你疯了！”邵惜炎话音未落，就见雪叶剑嗖的从宫辰后背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插在地上！

就在剑身完全退出的那一刻，他的鲜血猛地喷出，溅了洛青雪满身！

“辰儿！”满身鲜血的洛青雪被这一幕狠狠惊醒。她面色惨白，一把扶住他，却身体前倾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摔坐在地上。

“贱人！敢伤我兄弟！”邵惜炎怒火中烧，拔出雌雄双刀，狠狠向她砍去！

却见宫辰猛地张开双臂将洛青雪死死护在身后，身前的一片血迹立现眼前！

邵惜炎大惊！却已来不及收刀，只能腰部用力，猛地一转身，将刀光砍向一旁。只听“轰”的一声，旁边的石碓轰然炸裂，各种粉尘呛得人喘不过气。

“你还要护着她？你他妈是猪？”邵惜炎双眼发红怒吼着。

宫辰强忍着痛，轻轻摇了摇头，他捂着肩膀，喘着粗气道：“你让我和她说几句话，说完就和你回去。”

邵惜炎狠狠瞪了一眼洛青雪，那一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但洛青雪此时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默默将宫辰抱在怀里，努力支撑着他不要倒下。

邵惜炎看了一眼宫辰的伤势，抬头翻了个白眼，然后低头看着他长呼一口气：“你就打算这么流着血说吗？想血尽人亡是不是？”

说罢，简单粗暴的火速给他处理了剑伤，疼的宫辰龇牙咧嘴。

邵惜炎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老子堂堂啸云右使从来只杀人不救人！现在我巴巴地跑来给你包扎，你他妈居然还嫌疼？给老子忍着！疼死你活该！”

完了又道：“你搞快点，我去那边看着，免得那群碍眼的东西来打扰你……带伤泡妞！”

“洛青雪。”他举起右手，以红色弯刀指着她，“你再敢动我兄弟一下，我绝不放过你！”说罢狠狠瞪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到远一点的地方，不再看他们。

宫辰呵呵笑笑，没有理他。

洛青雪正紧紧抓着宫辰的胳膊，她此刻就像个傻子一样，脑中一片空白，眼看着邵惜炎给他包扎，乖乖听着他的咒骂。

她想起那夜他为自己挡下雌雄双刀的样子，就已说不出话，她好后悔不该如此冲动！

“青雪，你听我说。”宫辰缓了缓气息，温柔道：“没有李兆思，就没有我宫辰。他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我必当涌泉相报。所以哪怕你不愿意，我也不能背叛他。”

洛青雪抽噎道：“他救了你，你就要用一辈子来还。可我也救了你，还比他早呢！你用什么来还？”

宫辰沉默。

“青雪。”他无奈笑了一下，“你不要哭，你刺我这一剑，是我应得的。”

洛青雪抬起泪眼望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

“我的确不该骗你这么久，现在我得到惩罚了，所以我不怪你。当年是你救了我，给了我短暂的快乐。这十年，我每次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着那些快乐的时光，便觉得没那么苦了。”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因为你说过，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所以无论多么难熬，我心里都不曾放弃你。”

“可是现在……”他没再说下去，“所以今日你刺我的这一剑……”

他停了一下，才轻声道：“就当我还了你的恩情。”

洛青雪霎时僵在那里！心中骤然被灌满了冰！

“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她无法相信宫辰竟说出这样的话。

宫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洛青雪赶紧小心扶他起来。

紧接着，一句比冰山还要冷上千百倍的话，硬生生灌进了她的耳朵！

“青雪，我们，到此为止吧。”宫辰的声音很平静，也很疲惫。

洛青雪面色惨白，柳眉皱起，咬住下唇，表情异常痛苦。

她抓住他的手，轻声问：“你当真？可是为什么？就因为这一剑？”

她颤抖的声音让他心碎，可他还是推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眼中再无光彩。

“当年你在我后颈上打了一掌，让我流落啸云宗十年。现在你终于找到我，又急着让我回到你身边。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一个物件儿，你不能说丢就丢，说捡回就捡回！”

洛青雪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宫辰望着她绝望的泪眼，惨然一笑：“你不要哭。其实原本我愿意放下一切去接受你，然后将那些恨和怨永远埋在心底，现在看来是绝不可能了。”

“因为我不愿背叛义父。而你！竟因此就要杀我！”他忍着怒气，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爆发！

洛青雪默默听他说完，默默起身捡起地上的雪叶剑，默默收剑入鞘，剑身与剑鞘的摩擦发出长长的“嘶嘶”声。

她的动作那么缓慢，似乎想让时间流逝的缓慢，缓慢，再缓慢些。

望着他死灰的双眼，她浅浅一笑，凄惨而无奈。

“我明白了。你恨我，是不是？”她问。

“是！”

“可我当初是为了保护你啊！你留在那里会死的！你为什么要恨我？”

“那你在乎过我的想法吗？我当初宁愿跟你一起死！也不愿意……”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口。

许久，他才又继续道：“洛青雪，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那一掌给我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尽管他已极尽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对她怒吼，可这句话依然透着他无比的愤怒！

啸云宗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洛青雪更清楚！宫辰原本只是一个善良的小伶童，他甚至可以原谅对他下毒的乞丐！

可无论谁进了啸云宗，都会变成一个恶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第一次杀人，被恐惧包围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她？

他第一次出卖良心，才能获得李兆思认可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她？

他第一次为抢夺神兵而屠戮无辜者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她？

可那些时候她在哪里？

究竟是谁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恨自己！

她泪如雨下，她的心已被他戳的七零八落！

“对不起，对不起辰儿，你……你原谅我好吗……”

即便是这种时候，宫辰依然见不得她哭，于是他转过脸去，冷冷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从今天起，宫若梅就是一个死人了！”说罢一步步走向邵惜炎。

“不！”洛青雪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宫若梅怎么会死？你不是一直在这里的吗？”

宫辰微微回首，扯了扯嘴角，疲惫的笑容配上漫天血樱，宛如黑夜前的最后一丝落霞。

“洛青雪，你也迷失在戏中了吗？当初不是你说的，戏和生活不能混为一谈。”

“迷失？”洛青雪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就这样失去他，她不甘心！于是她还傻傻的反复确认着：“辰儿，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走……”

宫辰长出一口气，随之吐出四个冷漠又疲倦的字：“梅已落幕。”

邵惜炎看着他走向自己，细长的双眼竟露出一丝感动。他眼尾微动，很走想过去接他，但却双拳紧握，脚下没有动一步。

于是他赶紧转移自己的目光，斜眼望着洛青雪，道：“小师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如今既是九芳宫的弟子，正魔不同，你们是不会有未来的！”

这话犹如一口敲响的铜钟，瞬间惊醒了洛青雪！

洛青雪，你在干什么？她想起了师父，想起了母亲，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根本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琼英飘落九寒天，玉面风霜才落幕。原来要落幕的，不止是你。”她低声道了句。

望着他的背影，那乌云一样的黑色舞衣依旧随风而动，她深知事到如今，已无力挽回。

虽然想起过往种种，心如刀绞，但洛青雪还是缓缓站了起来，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收起了眼泪！

她的目光已变得绝情。

“宫辰。”她仰头望着满天血樱，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既然如此恨我，我自然不会再没脸没皮的缠着你！但是你记住！你如今助纣为孽，伤害无辜，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盯着他惨白的面容，再无一丝柔情，“我说过，如果你做出伤害海韵阁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那你想如何？杀了我吗？我看你还没有那个本事！”宫辰冷冷看着她。

洛青雪冷哼道：“那要真刀真枪打过才知道！”

“宫辰。”她冷眼道，“从今天起，你我之间，犹如此发！”说罢卸掉发簪，满头青丝“呼”的一下全部散落！

她顺手抓住发梢，右手高举雪叶剑，只听“唰”的一声！

青丝落地，美人无泪！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快到宫辰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现在他目光如剑般看着地上散落的发丝，阴沉地扬起嘴角：“好，很好。你也记住，从今天起，我绝不会再对你洛青雪手下留情！”

风吹血樱落，本就阴郁的天空更显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