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再折阳寿
幽冥军撤回大营,那罗景观立即命令技师造火箭。火箭工艺简单,只需在箭头绑上浇满燃油的布即可,花了半晚时间,便做成了一千支火箭 。
这一晚,葭昶辗转难眠,满脑子想着烧山后的惨状——可不是嘛,两溪山方圆四五里,山中的禽兽何止万千,放火烧山,涂炭生灵,岂不是逆天而行?又一想,大军要东进,非烧山不可。他很矛盾,到了凌晨三时,还是无法入睡,便穿好衣服,走出营房,来到大营东边的一块枯草地。
时值月底,月亮升得很迟,都凌晨三时了,还没当顶。
夜风很冷,他把双手放到袖管中,躬着身子,在草地上来回踱步。从他痛苦的表情可以揣测,他不想放火烧山,也不想屠杀宾相军,但他非这么做不可,不然没机会独揽军权,更不用说报家仇了。过了好一阵子,他又想到了正直的父亲、慈祥的母亲、笑容满面的兄弟姐妹、可亲可敬的叔伯和一帮疼他的婶婶,还有少数旁系血亲,特别是那个不满周岁的堂妹,就这样一群善良的人,被那罗桑旬满残酷杀害。要不是阳辰骑着金龙碰巧赶到杀场,葭昶也成了刀下鬼。他活着,就是为了报家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怎可放过?
过了一个时辰,古寂然和纳西佤走了过来。
“你俩来做啥?”
“军师别见怪,刚才我去方便,巡逻的士兵说你一个人出了大营,我不放心就吩咐使差叫来纳西佤,一起过来看看你。”
“有什么不放心,我一个大活人,还怕野兽吃了不成?你俩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军师,你是不是有心事?”古寂然问道。
“明天火烧两溪山,宾相军一定会退到后面的石山,我正想着如何一网打尽。”
“军师!”古寂然局促不安地说,“放火烧山有违天理,还是让二王子去做这等下作之事。”
“是啊,军师!”纳西佤附和道。
葭昶看着两人真诚的眼光,轻轻点了点头。
“军师,”古寂然说,“若两溪山被焚,宾相军就没了藏身之地,只能作鸟兽散,在我们东进的路上从此少了一堵墙,岂不美哉!”
“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周百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定又想出了对策。”
“不管怎么说,拿下两溪山,等于扫清了一处障碍,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古寂然说。
葭昶望着东边那轮银钩似的月亮,叹道:“一晃就到了月底。掰指算算,我来部队两个多月了,刚开始进展很快,自从周百润加入到宾相军,就打乱了我的战略部署。天意弄人,有了葭昶,为何再要推出一个周百润?”
古寂然说:“军师别急,烧了两溪山,如釜底抽薪,我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哎!”葭昶叹道,“我也累了,好想战争早日结束,然后归隐田园。”
古寂然说:“国王野心勃勃,拿下一个宾相国还想再打垮一个番津国,没完没了,巴不得把整个世界收入囊中。当初,我极力赞成攻打宾相国,当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我眼前消失失,我渐渐明白,战争就是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什么为百姓谋福祉,什么为国家而奋斗,全是骗人的鬼话。”
葭昶看着古寂然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也没顺着说下去,就静静地站着。
“恩人!”纳西佤直言不讳地说,“那罗金狼子野心,鱼肉百姓,等打下宾相国,干脆军师来当国王。”
“你……”葭昶瞪着他,“祸从口出,若二王子听见此话,会有灭门之灾。”
“他敢灭门,我就反了他,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纳西佤愤愤地说。
“别说了。”葭昶喝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着想。”
“对不起,军师!”纳西佤低头道。
“你俩聊吧,我回营房休息了。”葭昶说完,匆匆地走了。
古寂然先一愣,又很快笑起来。从笑声可以揣测,他很满意纳西佤那句“他敢灭门,我就反了他,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第二天九时,葭昶、那罗景观率八万多大军和全部兽兵直扑两溪山。
天空湛蓝,眺望西边,那轮像银钩似的月亮还没落下,下面是黝黑的山脊,茫茫的原野。
幽冥军到达两溪山前,那罗景观将弓箭手分成两队,一声令下,只见一支支燃烧的火箭飞向两边的山林。枯草一点就着,火势乱窜,火星升腾,大有焚尽山林之势。
大火刚起,便从石山传来了高亢的笛声,由远及近。众人看去,只见一道白影飞起,然后在堰塘的上空盘旋。
“周百润又来求雨,那可是要折寿的啊!”葭昶惊道。
“什么折寿?”那罗景观不解地问道。
葭昶说:“我忘了告诉你,上次火烧狼蛛山,周百润求雨折去十年阳寿,这次又来求雨,会再折十年阳寿。”
“哈哈哈……这不正合我意。有他在,我食不甘味 ,夜不能寐,早死早好。”
“我去看看。”葭昶说完,催动珂玥鹤飞向堰塘的上方。
周百润正在用尽力气吹笛,笛声气势雄浑,犹如风卷残云,惊涛拍岸,且连绵不绝。从笛声响起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起风了,乌云从天边团涌而来,隐约可见雨幕的影子。而周百润正在加速衰老,他的头发由灰白变成了全白,额头的皱纹愈来愈深,两颊渐黑,还生出了不少老年斑。
“师……师兄,为了求雨,你会再折十年阳寿,这又何苦呢?”
周百润没有理会葭昶,仍然吹笛,笛声渐渐衰弱,显然气韵不足。
“师兄,这是两国的战争,不是你个人的事,停止求雨吧。虽然咱俩立场不同,可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兄,我的哥哥,故而,我希望你容颜如初,精力旺盛。”
此时,宾相军九万人马站在石山上,见周百润用生命求雨,有的流泪,有的抽泣,有的跪着,有的双手合十求老天保佑,场面极度悲壮。
乌云越来越厚,笛声已失去了内在的刚力,有时断断续续,且音律夹着些许忧伤。
当雨点打在那罗景观的战甲上,他开始咒骂:贼老天,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眼看就要消灭山上的宾相军,却下起了大雨,你好偏心……
周百润放下笛子,一阵眩晕,差点从鹤背上摔了下去。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满头白发,皱纹满面,眼窝深陷,双目混浊,颧骨突起,嘴唇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不忍直视!
“师……师兄,我……我对不起你,放火烧山,我不得已而为之。也许生来我就不如你,你为了宾相国不惜折损阳寿,而我为了报家仇放火烧山,你为国,我为家,不在一个层面上。”
周百润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暗淡的双眼看着葭昶,说:“生命固然可贵,可为了大义我宁可放弃生命,你好自为之吧。雨来了,我要走了。”说完,调转鹤头飞向石山。
“师——兄——”葭昶声嘶力竭地呼唤,不过声音很快湮没在风雨声中。
雨越下越大,很快浇灭了大火,水汽氤氲,烟雾弥漫,整个林子阴沉沉的。
当珂玥鹤降落到石山,全跪下了,包括周允和三位王子。雨点打在他们的战甲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冬雨如此冰凉,你们不回营帐却跪在露天,成何体统?我现在命令大家,速回营帐,否则军法从事。”周百润严厉地说。
周允跌跌撞撞站起来,看着苍老的周百润,结结巴巴地说:“五……五弟,你……你再次求得大雨,又老了十岁,我于心何忍?难怪昨日你独自留下,只是想让自己静一静。”
冯振天抽抽搭搭地说:“军……军师,你为了国家不惜再折阳寿,我们用什么来还你的情啊!”
冯振宇上前紧紧抓住周百润的手,欲言又止,泪流满面。
冯振乾走到周百润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也没说什么,就看着他那张堆满皱纹的脸。
周玉婉跑上来,从后面抱住周百润,一遍又一遍喊着“五叔”!
罗卫培、温志强、呼延子松、黄显忠、胡远定等将军从四面围上来,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说也奇怪,雨浇灭了大火,迅速变小,最后成了毛毛雨,密密地斜织着。
周百润见将士们不肯离去,再提起一口气,大声说:“我刚才观过天象,接下来几天阴雨连绵,幽冥军不会再来攻打两溪山。天放晴之时,就是我们反攻之日,请大家做好准备……”
反攻!顿时,将士们打起了精神,周玉婉也停止了哭声,静静地听着如此鼓舞人心的话。
周百润继续说:“六天后,我们主动出击,先夺回狼蛛山东面的营地,再拿下狼蛛山。”话一落地,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周允知道周百润所说的反攻,指的是小香玉、杨幡幡和百叶静思带回了多角鸰,有了对付羽脖蛇的法宝,就可以和幽冥军正面较量。他十分激动,对着将士们招了招手,朗声道:“将士们,我也不命令你们,请自觉回营帐换掉湿衣服,把身子骨养好了,才有力气打仗。”
“大家退下吧。”冯振天说。
将士们抹掉眼泪,渐渐地散去。周允和周玉婉一左一右拉着周百润的手慢慢地走向营房,三位王子和十多位将军紧紧地跟在后面。
珂玥鹤站在石山一处高地,用忧伤的眼神看着周百润有点儿佝偻的身影,眼泪正从它那双圆溜溜的眼眶溢了出来。
当周百润走到营房门口,小砍货和阿吉扑到他怀中,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