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无题

桌，酒，人。

还是同样的夜晚，还是同样二人对饮，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酒有些沉默。

“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长久的沉默之后，王庾生仰着头发出了一丝感叹。

“是啊，可真圆呐…”

无力的敷衍，之后又是一片沉默。俩人今日都有些兴致恹恹，往日里说不完的话，到了今天连张口都显得费劲。

一个是难得的平静，另一个也是难得的平静。

满月高悬于空，月华洒落大地，为未知的黑夜之上更添一丝神秘和静懿，王庾生和李承道俩人则静静的享受着这份宁静。

对月空饮，看着圆月从天的一边慢慢的转到另一边，享受着时间的流逝。

“李小友是仙人吧！”

“啊！什么？”

神游天外的李承道一时竟然没有听清突然出现的话语，或者是…不敢相信话的内容。

而王庾生依然躺椅上，一只胳膊耷拉着，手中捏着酒杯，仰头望天。得了李承道的反问之后，还是漫不经心的再次确认了一遍。

“小友是仙人。”

说完他仰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了起来凝视着李承道。

……

“哈哈…”

沉默了一下，李承道用笑声掩饰心中的震惊。

“你醉了。”

“我没有！”

王庾生很认真的对李承道说着。

“我能感受到，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

……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庾生眼神一亮。

这算是承认了？

“就最近这几天，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反正突然就感觉不一样了。

草，木，人，天空，大地，整个世界感觉都变了样子，而我也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你更特别。和练武之人的强壮又不同，我不一样，你也不一样，你我也不一样。

一切都变得陌生了，我搞不清楚。但我看到过你从山崖之上跃下毫发无伤，这已不是普通武人的手段。更看到过你掌中劈出雷霆，这肯定更加不是凡人的手段了。

所以，你是仙人？是娘娘派你来的？

不，不可能，你的眼里并没有对娘娘的敬意。

所以…你是和娘娘一样的神仙？”

李承道惊讶道：“你都看到了！”

他一直在避开人群在山顶修行，不上去的话本不应能看到的吧！若是有人上去，李承道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他很确定，这些天并没有人在他修行的时候上去。

那么，王庾生是怎么看到的呢？

王庾生此时面色有些许奇怪，不太确定的说道：“是的，我看到了。可又不能说是看到的，那种感觉很奇怪，不知该如何形容。”

……

听完李承道瞬间了然，然后沉默着，他没想到聚积阳气竟然还有这种影响，让王庾生有了某些超凡的感知，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知应不应该把真相告诉他，或者还是像以前一样欺骗他，不过是另换一套说辞，顺着他的猜想说就好了。

可是…这真的有用么？

答案最终还是要揭晓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自己最初的谎言是不想暴露身份，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以为会很快结束，他以为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对普通凡人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毕竟他也没打听到过什么妖魔伤人神仙下凡的言论，之前如此长的时间都没有过，那么必然有某些措施保证这些，这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影响这么深。不仅在大范围的吸食人的阳气，对于王庾生本身也做过不小的手脚。

如今王庾生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可以说已经看到另一层、不属于凡人的世界，那自己还有必要再小心翼翼的隐瞒么？

想到这里，李承道有了决断。

既然如此，那干脆摊牌好了。与王庾生相交，越是了解王庾生就越觉得他不是应该被欺骗的人。王庾生目的很明确，你给他虚假的消息，只会引导他走向弯路。

这些日子李承道就一直纠结于此，而且那个妖物一直不现身，让李承道心里越发的没底。反正那妖物要是再不现身，李承道也准备主动暴露，以此为饵以求有个了断了。

如今正好，干脆站出来任凭妖物如何应对，到时候就看自己本事如何了。

心中有了决断，李承道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你…你确定想要知道真相？”

虽然明知道答案会是什么，可李承道还是最后问了一下。

“当你知道真相之后，你的人生将会被完全改变。”

王庾生的回答也果然不出所料，他没有一丝迟疑的给出了答案。

“我确定！”

“嗯，好的。我会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你，比你以为的…还要多。”

说完李承道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缓缓的开口。

“你猜的不错，我确实不是普通人。但也不算全对，而是完全不对。这世界有仙有神，但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

接下来李承道算是给王庾生科普了一下什么是仙，什么是神，而什么又是修行。这些基本概念对于王庾生原本固有的观念是颠覆性的，完全重塑了他的认知。

好在这段时间和李承道的论道也听到过不少惊世骇俗的想法，已经有了一些预防。不管信或是不信，对于这一套说法都勉强能接受，可以听得进去。

“所以，你是修行欲成仙的人，而黑山娘娘只是一方普通神只，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至上存在？”

李承道迟疑道：“这…怎么说呢…”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说出所有自己推测的“真相”了，可听到王庾生这么理解，李承道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毕竟在此之前黑山娘娘对于王庾生来说可是最高的信仰，而现在不仅要否定它的伟大，还要把它直接定义成邪物，着实有些残忍。

“这…就是另一个真相了。”

李承道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哪怕是再残忍的真相，都得直面接受。

“黑山娘娘…可能…是个…妖物！”

“这不可能！”

刚才还还勉强保持淡定的王庾生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定是你说错了！”

王庾生死死的盯着李承道，以期望在他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可是，他看到的只是波澜不生的平静。这下王庾生更是如遭重击，身体一个踉跄缓缓的跌坐在躺椅之上。

人生的第二次生命，再活一次的支柱，自己不惜抛弃寒窗苦读一生的儒家之道而拥抱的信仰，被这一句话给无情的否定击碎，而否定自己的人还是帮自己升华信仰的人。

最关键的是，他还信了。

从李承道说出来之后，其实王庾生自己实内心之中第一时间就信了的，这更加让他崩溃，或者说…愤怒？

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或是自己或许早就有所预料？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信奉的神明是妖物，那依凭其而活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王庾生的思绪混乱，信念的崩塌甚至在他心中慢慢萌生了死意。

就在他的思绪即将陷入黑暗之时，他突然从纷杂之中拽出了一句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是与李承道谈论之时无意中提到的一句话，当时交谈过于随意，只觉得颇有深意但没有深思，只是记在了心底。如今再念起来，只觉得如洪钟一般响彻心底。那些逃避、惧怕、羞愧、恐惧等等的软弱想法皆尽被一扫而空，心中刚刚萌发那缕死志也随即烟消云散。

当他再次张开眼睛时，已经是一片清明。

生死一刻，这一时对于王庾生来说可谓惊险万分。

而对于李承道来说也只是时针跳动了一下罢了，他知道这些对王庾生来说很严重，可终究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他的思维方式让他体会不到这种神明信仰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他也有信仰，他的信仰可以说是真理、真实，既大道。

这些东西并不是一成不变，它会随着认知、年龄甚至地点身份的不同而变化。李承道习惯于这些变化，他知道自己所信奉的都有被推翻的一天，而新的和被推翻的并没有不同，只不过是前进道路中的不同阶段罢了。

它不会错，只是在进更一步了解。

然则这种信仰神明则不一样，神是具体的唯一的。当人真正把一个神明当做全部，当做真理的时候它的指向就是确定的，答案就是唯一的。在这个神明被否定时，那就是错了。

简单、绝对且明了。

而李承道恰恰体会不到这种否定的感觉，他不会理解殉道者的那种想法。

所以，他以为王庾生的表现只不过是被沉重打击之后的表现，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凶险，而是在停了一下，自以为留下时间等王庾生接受消化之后继续的讲述着自己看到的真相。

………

“所以，那些志怪小说是真的？妖怪什么的也是真的？而娘娘…就是传说中的吸人阳气的鬼怪？”

听完了李承道的所有讲述之后，仿佛有些认命的王庾生沙哑着嗓子的确认到。

“呃…也算不错吧，你这么理解也对。”

“那这部经书也是纯粹用来哄骗我的喽？”

听着这除了有些沙哑外一切显得格外平静的询问，李承道担心更甚，回答也变得格外的小心了一些。

“这不是哄骗，这些都是真的，是真正经历上千年，无数人，无数代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道路。”

只不过最后发现行不通罢了，这李承道是不会现在说出来的，不然的话说不定就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嗯。”

……

嗯？

就“嗯”么？

你的反应呢？

就算不歇斯底里，那也应该有很多疑问啊。

可是…你倒是问啊！

这么平静的“嗯”了一下算什么！

看着王庾生这么清淡的样子，李承道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